第11章
  
  第一局,两人同时掷骰。姬怜掷得五点,谢廷玉掷得三点,姬怜执白子率先落子。
  开局独天优势,姬怜一路所向披靡。他以先手布局优势抢先移出全部白子,赢下首局。
  谢廷玉温柔笑道:“殿下看来对双陆甚是精通。”
  姬怜垂首整理棋局,嘴角抿笑,“我曾向慕容信讨教过。”
  谢廷玉心中了然,怪不
  得她和姬怜对弈时,总隐约觉得此人落子间有几分慕容信当年的影子。
  慕容信为男子,本是鲜卑胡人,幼时遭家人抛弃,被牙人辗转带至大周建康。后被人卖至赌坊,自小对樗蒲、双陆、围棋赌赛等博-彩-耳熟目染。因双陆技艺超群,他被献于先帝,很是得先帝喜爱。
  时人谓之“双陆圣手”,建康贵女郎、郎君莫不以与之对局为荣,然能胜其一二者寥寥。
  姬怜旗开得胜,生病的郁结之气顿时散去不少。
  但很快,一股带着火的闷气涌上他心口。
  第二局,谢廷玉掷得双五,将姬怜的一枚孤子击出棋盘,胜。
  第三局,谢廷玉算准姬怜棋路,掷得六-四,连移两子封堵要道,又借双六,再胜。
  第四局,姬怜不慎露出破绽,谢廷玉乘势打马将其逐出棋盘,又胜。
  第五局,依然还是谢廷玉胜。
  姬怜一连输四局,错愕不堪,百思不得其解。
  这怎么可能啊?!
  他可是经慕容信亲自点拨过的啊!
  姬怜有些恼,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去,只见对手正支颐浅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觉得受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再来?”
  姬怜饮下一盏茶,面色沉静如水,下颔紧绷,“再来。”
  于是,每下一局,谢廷玉都会以一句“再来”来勾起姬怜的好胜心。
  姬怜越战越输,越输越战,输了整整一个下午,“再来”两字就好像是施了法的魔咒,让他欲罢不能。
  原本该去各宫驱邪祟的谢廷玉,却在婆娑阁与人玩了一下午的双陆。
  到最后,姬怜一脸郁郁不欢,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棋局,仿佛石化一般。
  他已经连着输了十局了。
  绛珠看着姬怜因为憋屈而泛红的耳尖,又看看垂首扔骰子的谢廷玉,心想,谢大人是不是对棋局太过投入,而没看到殿下一脸愠色?
  ……非也。
  谢廷玉不仅知道,而且故意为之。
  谢廷玉的眼神从眼前的棋盘,掠过他匀称修长捻起一枚棋子的手指,到微微凸起的喉结,柔软好看的唇,最后定格在含着嗔怒的眼睛里。
  其实,谢廷玉也不懂为什么,她会觉得惹恼姬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她是享受看到美人脸上的怒色薄红呢?还是觉得美人愠怒时,双眸里潋滟的水色与轻颤的睫羽很动人?
  谢廷玉不懂,但是好喜欢。
  ——啪嗒!
  手中的棋子从指缝掉到棋盘上清脆一响。
  又输一局。
  姬怜喉结滚动,又饮尽一杯茶,握着茶盏的指节逐步收紧,因茶水泛着盈盈水光的薄唇往下一撇。
  “再来。”他道。
  ————
  一人从宫内摸出,转身拐进暗巷,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靛青布衣,头戴宽檐笠帽,快步向西行去。巷口槐树下,一辆乌篷马车静候多时,此人纵身跃上车辕,帘幕随即垂下。
  马车最终停在了梨花园外。
  那人沿旋转楼梯疾行而上,毫不迟疑左转,至二楼尽处的厢房前站定。屈指在门板上叩出三长两短五声,听得里头传来声“进”,方推门闪入。
  一位女郎正闭目靠着凭几,手指随着乐伎的琵琶曲调轻轻叩击膝盖,发髻松散,两缕头发从鬓间溜出。
  “娘子。”那人靠近,在袁望舒耳边低语几句。
  袁望舒睁眼,侧眸看去,“嗯?死了?谢廷玉顶上了?”
  “是,听人说,当时谢廷玉正与谢贵君在蓬莱殿说话,圣上进来,正巧碰上有人递奏折,这事就恰巧落她头上了。”
  袁望舒漫不经心拿着一块蜜饯,“母亲走前曾和我说过此事。祈禳使一职,虽品阶不高,却有近御前、掌丹炉之权。先帝在时,都是我们袁氏负责。昔日本有袁天鸢姨母负责,可惜她给先帝卜了一卦之后,便不知所踪,至今不知其下落。这个职位,还得是我们袁氏的人负责比较好。”
  她倪了一眼那人,“你想办法把她吓跑就行。”
  “小人愚钝,还请娘子明示。”
  “她不是负责为宫殿祈福吗?若是她经手的宫殿接连闹鬼,却又束手无策。这等无能之辈,自然该当引咎辞官。”
  再说回这边。
  谢廷玉的当值生活很是惬意。上午宫殿贴符箓驱邪,下午寻空便与姬怜对弈双陆。
  但这份闲适在第五日的子夜时分戛然而止。
  “娘子,醒醒,宫里来人了。”有人隔着纱帐轻唤。
  帐内传来带着睡意的呢喃:“何事?”
  “掌事官正在院外候着,说天子发怒,宫里出了骇人之事。御赐的马车已备在门前了。”
  谢廷玉掀衾而起,一切从简。由侍奴伺候着,她着一身素色外袍,仅以一条发带将发丝轻轻挽起,便踏步而出。
  掌事官见谢廷玉走来,叉手行礼,额间已沁出细汗,“本不该深夜惊扰大人,奈何宫内怪事频发,还请大人速速随下官入宫。”
  谢廷玉抬脚上马车,闻言忽地顿住,面上疑窦丛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掌事官左右环顾一番,倾身贴着谢廷玉的耳畔,声音哆嗦:“宫里厉鬼显形…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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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更。
  [猫头][猫头]
  第10章
  等谢廷玉赶到蓬莱殿外时,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群人。宫人们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把头埋得极低。
  有几个趴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上沾染着血渍。旁边立着几个手拿梃杖的金吾卫。
  虽然看不清面容,谢廷玉还是凭着衣角上的绣样认出了,这些是被指名派过来和她一道共事的人。
  谢廷玉神色不变地步入殿中。
  姬昭盘腿坐在正殿塌上,以手抚额,浑身散发着一种隐而不发的怒意。谢鹤澜陪坐于旁,看不出神情。当下也坐着后宫其他侍君,皆一脸惶惶不安。
  谢廷玉大致扫了一眼,发现里头还有姬怜。
  在来之前,掌事官已经把这几晚发生的事交代一番。
  “事情要从五日前说起。有几位夜间值夜巡逻的金吾卫,还有一些宫人称,提灯穿行长廊时,都瞧着远处有一个身穿红衣,散发跣足的人,身形晃悠,最终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又过一日,春和堂及相邻宫殿到了夜间,会漂浮着幽蓝泛绿的冷光,经久不散。”
  “一名浣衣奴从春和堂路过,殿门没关,一张纸就从里头飘出来,恰好落在混着脏衣服的木盆里。只见水湿的纸上,显出‘死不瞑目’四个血淋淋的字。
  而到了今夜……”
  讲到此时,掌事官努力地吞下一口唾沫:“有人再一次见到了那红衣鬼,说那恶鬼手里提着一个人头,点点血迹滴落在青砖上,晃悠地走回了春和堂。而见到无头尸的宫人却跟疯了一样,满宫道大喊大叫,说是良人不满先帝杀之而泄恨,甚至跌跌撞撞闹到了蓬莱殿,这才惊扰了圣上。”
  谢廷玉闻言,神情陡然冷肃:“我在宫中当值时不说,偏要等闹到御前才来寻我,是觉得不惊动圣驾,就请不动我?”
  掌事官一怔:“大人明鉴。起初宫人侍卫们只当是夜间眼花……”
  谢廷玉却不想听这些,抬手打断,“那具无头尸呢?见到无头尸的宫人呢?那鬼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
  掌事官只道:“如今圣上发怒,还请大人镇邪祟,平息宫禁流言。”
  谢廷玉斜倪她一眼,并不说话。
  以巫蛊、鬼神之说在宫中掀起一番风雨,向来是宫中大忌,谢廷玉深知此事除非她能抓到元凶,否则姬昭绝无宽宥。
  “臣未能及时察觉宫禁异动,还请陛下降罪。”
  这方谢廷玉刚说完,姬昭直接抬手将小案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砰的一声。
  茶盏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在殿中地砖上洇出暗黄的水痕。
  众人见状齐齐跪下。
  姬昭阴鸷的眼神扫过底下一干众人。
  这明明是朕的皇宫,是朕的天下,这些蝼蚁般的人吃着朕的俸禄,却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装神弄鬼、兴风作浪!是当她姬氏皇族无人了吗?
  这其中会有谢氏吗?
  她目光先掠过谢廷玉,会是她吗?
  谢廷玉一副无波无澜的神
  情倒叫姬昭看不出什么。
  她又扫向谢鹤澜。这位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贵君低着头,自始自终都是一副沉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