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她不想做那样的人。
  “呼。”
  宋宝媛跑得气喘吁吁。
  不知到了何处,她抬头张望,到处亭台水榭,四通八达。
  她就近寻了个没人的小亭子坐下,背靠檐柱,大口呼吸。凉风扫在脸上,消退燥热。
  视野之中,忽然多了个模样八九岁的假小子,衣着简朴,但胜在干净。
  她身上挂满手掌大小的葫芦,脚步迟疑,神色纠结。
  这样的孩子,大多是在山庄里上工劳作的仆户之子。他们常在山庄来外客时,兜售一些小玩意,以贴补家用。
  瞧她身上挂得满满当当,寻不着空处,脸上酡红,像是累的。宋宝媛不由得心软,耐着性子柔声问:“卖葫芦?”
  “谷酒。”假小子听到询问后快步走近,但仍肉眼可见地拘谨,“姐、姐,您要买一壶尝尝吗?是我娘亲手酿的,很好喝的。”
  酒?
  宋宝媛愣了愣。
  “怎么卖?”
  “八十文一壶。”
  “好。”宋宝媛从荷包里倒了些碎银子递去。
  假小子连忙从身上解下葫芦,用袖子擦干净后奉上。
  交换回银两后,却有些窘迫,“这、太多了。”
  她找不开。
  感到疲惫的宋宝媛不想再费口舌,只道:“不用找了。”
  “谢谢姐姐!”
  似乎是怕她反悔,假小子转身就跑,身上的葫芦碰撞,叮叮咚咚的响。
  宋宝媛看着她跑远,直到消失踪影。
  清风吹拂过四角凉亭,扬起她的鬓发,遮挡她白净的脸,和她半睁着、流露出些许迷茫的眼。
  手心的葫芦突兀,她无意识地拨动着葫芦上串着的红绳,神情恍惚。
  从前家中藏有各种各样的酒,她本没有多浓厚的好奇心,但阿爹偏要跟她说,不许她偷喝。因而激起了她的逆反之心,使她溜去酒窖,偷尝了遍。
  差点醉死在酒桶里。
  后来也没长记性,时常贪杯。
  不过自爹娘离世至今,期间她嫁作人妇,做当家主母,怀孕生子,为人慈母,都未沾过一滴酒。
  上一次,还是洞房花烛夜的交杯酒。
  “姐姐!”
  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响声,宋宝媛诧异回头,见到了从另一个方向折回的假小子。
  假小子喘着粗气,诚恳道:“这个酒很醉人的,你若是一个人喝醉在这里,会很危险。”
  宋宝媛哑然失笑,“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酒量很好的,不用担心。”
  话说出口,她自己却愣住。
  她的确酒量很好的,所以,许多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她一直,都是自己在画地为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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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叔父
  倚栏眺望,宋宝媛懒懒地趴在凉亭靠背上,半睁着眼睛,任清风将她的长发吹散。
  在她手心的酒葫芦已经空了大半,令她身上弥漫淡淡酒香。
  零星几个人穿过凉亭,都未引起她的注意。
  宋宝媛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一直将脑子放空,不愿多想。
  可即便如此,时间也难熬。
  “这位夫人。”
  年轻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宝媛慢了半拍才有反应,回头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有事吗?”她平和问道。
  小姑娘生了张讨喜的圆脸,瞧着没什么心眼,笑眯眯道:“我家郡主在对面亭子里赏玩,有些无聊。见夫人您独自在这待了许久,也无所事事,便差我过来问问,可愿去与我家郡主手谈一局?”
  郡主?宋宝媛诧异,朝对面看去。
  京都城里的郡主只有两个,除了睿亲王府那位还未满三岁的小郡主,就只有魏王府的琉安郡主。
  “可是……”宋宝媛些许茫然,“对围棋,我只略懂一二,不善技艺。”
  “那最好不过了!”
  宋宝媛:“?”
  小姑娘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兴奋,抿了抿唇,“解闷而已,我家郡主没那么在乎输赢的。若是夫人愿意,还请夫人移步。”
  郡主相邀,她哪有拒绝得份,宋宝媛心想。
  她沉默地跟着小姑娘穿行长长的廊道,走进对面凉亭。
  “郡主,奴婢将人带过来了。”
  “臣妇见过琉安郡主。”
  凉亭中央,掌心托着脸的妇人将来人打量,她身着雪青华锦,发间金钗夺目,气质雍容,此刻眸中些许困惑。
  “自称臣妇,那便是官眷。”琉安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老早看见你我就在想,能来这的,非富即贵。我也算爱热闹,大大小小的宴啊、会啊去得都勤快,这京都城里的官眷多少都有个印象啊。尤其你这脸蛋,我若见过定有印象,可为何就觉得你如此眼生呢?”
  宋宝媛垂首,“臣妇甚少露面,与郡主应当是第一次见。”
  “是吗?”琉安眯起眼,“报上名来。”
  “臣妇姓宋,家中郎君,任大理寺少卿。”
  琉安愣了愣,蓦然勾起唇角,恍然大悟般笑道:“那你岂不就是那个……挟恩持报,抢了盛阁老他嫡孙女男人的商户女?”
  宋宝媛:“……”
  果然,外面就是这么传她的,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仿佛找着天大的乐子,琉安兴致盎然,邀请道:“坐。”
  宋宝媛浑身不自在,却没有拒绝的余地,沉默地坐下。
  “听说被你抢了姻缘的盛家女,到现在还没嫁人呢。”
  “……”
  *
  傍晚,已经洗干净满身泥的江承佑在湖边,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握着小鱼竿。身旁,换了一身粉衣裳的江岁穗与他并排坐,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后头六安紧紧盯着他们,防止他们掉湖里。
  陪在他们身后的江珂玉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只因瞧见巧月跑了回来。
  他低声问:“夫人找到了吗?”
  巧月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从另一边着急忙慌赶回来的巧银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一无所获。
  “二哥你别急。”盛绮音在旁安慰道,“宋姐姐又不是小孩子,这山庄地广,她许是走远,或是迷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你还有脸说!”巧月暴脾气,焦躁让她忘了身份,直接暴喝,“我家夫人是你带走的,你倒是一个人好好站在这里!”
  “我没想逃避责任,但眼下不是找宋姐姐要紧吗?待她回来,我定会好好赔罪。”
  盛绮音面上愧疚,忽又垂头道:“二哥对不起,我……”
  巧月见她这模样就来气,“你还委屈上了?”
  “好了!”江珂玉冷声打断,低声吩咐,“先找人。”
  巧银上前拽了拽巧月的袖子,低声提醒,“找到夫人要紧。”
  尽管生气,但眼下的确不是计较的时候,巧月跺了跺脚,转身小跑离开。
  江珂玉不再原地干等,交代六安看顾好在钓鱼的兄妹俩,便亲自去寻人。
  幸好两兄妹的注意力都在鱼竿上,没有发现爹娘都不见了。
  天色已晚,山庄里游玩的人走了大部分,只剩零零散散的人还在晃悠。
  怕天黑真的会出事,江珂玉的步伐越来越焦躁,逢人便打听。
  终于,途中遇到个像卖葫芦的小孩,他给了银钱后着急道:“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个头大概到我肩膀,穿着天青色的裙衫,长得很漂亮的女子。”
  小孩愣了会儿神,似在回忆,慢吞吞反问:“她是不是还有个绿色的荷包?”
  “是!你见过她?”
  小孩点了点头,“我今日卖的第一壶酒就是她买的,在亭台水榭那边。不过,那还是上午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亭台水榭?在哪里。”
  小孩指向身后,“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但走过去的话还挺远的。”
  “多谢。”
  江珂玉还没来得及听她后面那句,已经迈开步子,朝她所指奔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湖面,致使波光粼粼,令人眼花恍然。
  亭台水榭中空荡荡的,唯有一女子坐于长椅,倚靠亭边,食指上缠了根红绳,吊着个葫芦,挑逗湖面冒头的锦鲤。
  数步之外的江珂玉脚步顿住,久久注视。
  他的夫人,此刻三千青丝散落,垂于湖面。姣好的容颜落上夕阳的余晖,眸眼迷离,面生红晕。
  身无配饰,却如此娇媚。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阴影,宋宝媛缓缓抬眸,扭头看去。
  逆光而来的男子长身玉立,模样……煞是好看。
  恍惚之中,宋宝媛想起初次见面,六岁的自己坐在台阶上用蛮力拆解九连环。忽然听到阿爹唤她,她猛然抬头,瞥见了逆着光站在门槛边的江珂玉。
  阿爹说:“从今往后,你要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