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对决开始。
  斯特拉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第一时间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她的剑速极快,剑尖在空中划出无数道银色的残影,如同暴雨般笼罩向莫丽甘。然而,莫丽甘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简单地、甚至可以说是随意地挥动手臂,每一次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时机,精准地格挡开了斯特拉所有的攻击。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经济、高效,像一个最精密的计算仪器,早已预判了斯特
  拉所有的进攻路线。
  斯特拉越打越心惊。她感觉自己不像在和一个人对决,而是在和一片无法逾越的、冰冷的钢铁墙壁对决。无论她的攻击多么凌厉,多么刁钻,都会被对方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
  渐渐地,她的呼吸开始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莫丽甘,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紊乱。
  “太慢了。”莫丽甘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你的剑里,只有技巧,没有灵魂。”
  话音未落,莫丽甘的眼神骤然一凛!她不再被动防守,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的距离和时机,都精准到了极致,瞬间打乱了斯特拉所有的节奏!
  斯特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剑身传来!她甚至没看清莫丽甘是如何做到的,手中的花剑便“当啷”一声,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奈的弧线,远远地插在了草坪上。
  而莫丽甘那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已经悄无声息地、轻轻地点在了她引以为傲的、因震惊而僵住的喉咙上。
  胜负已分。
  前后不过三分钟。
  斯特拉怔怔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只用了一只手,便轻易击败了自己的母亲。巨大的、被彻底碾压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信。眼眶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猛地推开莫丽甘,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失声痛哭。
  当晚,安洁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进了斯特拉的房间。
  “还在难过?”她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颤抖的脊背。
  “她根本就不想让我去!”斯特拉从枕头里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她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她根本就不相信我!”
  安洁没有说话,她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用上好羊皮纸装订的手稿,递到了斯特拉面前。
  “这是什么?”斯特拉疑惑地问。
  “你母亲写的书。”安洁的声音很轻,“你不是一直好奇,她每天待在书房里,究竟在写什么吗?你看看这一章,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斯特拉将信将疑地接过了手稿。书页上的字迹,娟秀而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精准。她读了下去。那不是历史。
  那是一幅由无数鲜血、烂肉、断骨和绝望的哀嚎构筑的、活生生的地狱画卷。那里面没有英雄,没有荣耀,只有在齐膝深的、混合着雨水和尸液的泥沼里,因为一个错误的命令而整建制被炮火覆盖、连一块完整尸骨都找不到的年轻士兵;有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因为后勤补给被切断,活活冻死在战壕里,临死前还保持着瞄准姿态的狙击手;有在惨烈的巷战中,为了掩护同伴,抱
  着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只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妈妈”……
  莫丽甘的笔触,冷静、克制,却又因为这种极致的冷静,而显得愈发残忍。她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用最锋利的手术刀,将战争这头巨兽的皮肉一层层地剥开,将它内里所有肮脏、腐烂、充满了蛆虫和脓液的内脏,都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
  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是个人的情感流露,但斯特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每一个冰冷的、记录着死亡的文字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怎样的、背负着如山血债与无边孤寂的灵魂。
  她终于明白了。
  她那所谓的“梦想”,那在和平年代的击剑场上赢得的“荣耀”,与母亲笔下那真实的地狱相比,是多么的苍白、可笑,多么的……幼稚。
  她也终于明白了,母亲那句“不行”,背后究竟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沉重如山的爱与保护。
  不知过了多久,当斯特拉终于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放下手稿,默默地走出了房间,走下了楼梯,走进了那个依旧亮着灯的书房。
  莫丽甘正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蔷薇花丛。
  “妈妈。”斯特拉的声音有些沙哑。
  莫丽甘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
  “对不起。”斯特拉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不去了。我……不想再让你经历一次那样的地狱了。”
  莫丽甘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慰与心疼的微光。她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那你想做什么呢?”许久之后,她轻声问。
  斯特拉在她的怀里,沉默了很久。最终,她抬起头,那双红色的眼睛,在泪水的洗涤下,褪去了所有的锐利与好斗,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而坚定的光芒。
  “我想……当一名老师。”她说,“我想告诉更多的孩子,和平有多么珍贵。我想用我的方式,去守护他们,让他们永远也不必知道,那片战场,究竟是什么模样。”
  莫丽甘的唇角,终于彻底地、柔和地舒展开来。
  她知道,她的女儿,终于找到了那条,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守护这个世界的道路。
  那条路,不通往战场,却通往……更光明的未来。
  第51章 第 51 章
  【扉页】
  这本日记本是安洁妈妈在我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封面是硬质的深蓝色,像她眼眸深处的颜色,还配了一支笔尖很细的钢笔。她说,一个好的医生,要先学会观察和记录。我想,那就从我身边这个小小的、有点奇怪、但很温暖的世界开始吧。
  和平纪元十年,夏至,晴
  今天阳光很好,好到让我想把所有解剖图谱都搬到草坪上看。庭院里的蔷薇开疯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像天边烧起来的晚霞。
  我正看到一半,斯特拉的“风暴突刺”第十七次练习开始了。这是她自己给剑招起的名字,每次她中气十足地喊出来,都让我有点想把脸埋进书里。她总是说我太安静,可我觉得是她太吵了。
  可以预见,这次“风暴突刺”的最终落点,并不是那颗可怜的、被她戳了无数个洞的老橡树,而是客厅里那只莫丽甘妈妈最喜欢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古董花瓶。瓶身上绘着鸢尾花,线条很美。
  “哐啷——!”
  声音清脆得像一场小型地震,在宁静的午后炸开。
  斯特拉僵在原地,一头金发像被雷劈过一样炸开了一点,那双和莫丽甘妈妈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睛里,写满了四个大字——“我完蛋了”。
  安洁妈妈第一个从厨房冲出来,她手里还拿着沾满面粉的打蛋器,围裙上也蹭了一块白。她没有先去看花瓶的“遗体”,而是第一时间冲到斯特拉面前,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又紧张地拉着她的胳膊和小腿,把她转了个圈。
  “有没有伤到?有没有被碎片划到?让妈妈看看!”妈妈的蓝眼睛里全是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声音又急又软,像刚出炉的棉花糖。
  斯特拉心虚地摇着头,像一只不小心咬断了沙发的大金毛,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这时,莫丽甘妈妈从二楼的书房里走了下来。她总是这样,走路悄无声息,像一只优雅的银色大猫。她赤着脚,身上穿着那件深紫色的丝绸长袍,只是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看着那堆鸢尾花的碎片,又看了看斯特拉握剑的姿势。
  “你的核心不稳,”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突刺时,腰部的力量没有完全传达到剑尖,导致剑势在末端发散,偏离了预定轨道至少十五度。”
  斯特拉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到自己的胸口。
  安洁妈妈终于确认斯特拉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看到那堆“阵亡”的鸢尾花,脸上立刻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她刚想说些什么,莫丽甘妈妈已经走了过来,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拍了拍斯特拉的头。
  “明天开始,你的基础训练加倍。”她宣布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她转向我,“西尔瓦娜,去储藏室把备用的那个青釉花瓶拿出来。安洁,别担心,鸢尾花而已,下次我陪你去集市,挑个更好的。”
  一场家庭风暴,就这样被她用几句平静的话语化解了。
  晚上,我起夜喝水,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我悄悄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看见莫丽甘妈妈在灯下,用一种特殊的胶水,在灯下一点一点地、无比耐心地修复那个破碎的花瓶。她的侧脸在灯光下像一尊完美的冰雕,专注得好像在进行一场世界上最精密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