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班尼迪克将自己蜷缩起来。他低声地问道:“神主,我应该……怎么去帮助他呢……”
  月光渐渐地爬上了天幕,淡淡的光芒倾泻而下。在这寂寥而宁静的夜晚,年久失修的教堂却意外地并不显得过分阴森。
  神像平和仁慈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夜宿的信徒身上。
  第3章
  叶间的露水自森林的缝隙之中砸落,越来越多地聚集在地面的凹陷处,凝成一个个小潭,偶尔荡出一圈一圈的浅色涟漪来。
  从地上爬起身,班尼迪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半梦半醒之间模糊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霎时间惊醒了过来。
  糟了!他彻夜未归,父亲和母亲一定十分担心!
  昨天晚上他也只是想着到这里坐一会就回家的,没想到想着伊里亚德的事情,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班尼迪克有些后悔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伸出手捡起了被自己随意丢在地上的发带。发带已经有些破损了,他没有多加在意,胡乱地将头发束了起来。
  班尼迪克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心里有些好奇,不禁开始想着为什么昨天牧师没有来提醒他。
  按理说自己开门的时候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响,是一定会惊动到居住在教堂后面的牧师的;而如果刚来的时候牧师并不在教堂,他再晚一些归来的时候也一定会碰到自己。
  再大致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后,班尼迪克便将这些东西都甩到了脑后,从地上爬起来,将散落一地的鞋子随意地套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向了身后的神像。
  “光明神在上,我……我很抱歉。”班尼迪克下意识地垂下了头,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停顿了片刻后,他又缓缓地开口说道,“嗯……抱歉,神主,我现在要赶着回家。父亲母亲找了我一晚上,他们一定急疯了。今天的早课我晚点再来。”
  说完,班尼迪克转身向门口走去,轻轻地推开了那道紧闭的木门,门轴的摩擦声依旧刺耳。
  此时破晓像是即将到来,天边朦胧一片,却又似乎像是薄暮一样艳红。
  班尼迪克的身体已经走出去一半,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他注视着那座简陋的神像,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来,轻声说道:“谢谢您的收留……珀斯菲尔斯大人。”
  将教堂的木门重新掩上,班尼迪克顾不上晨间尚有些微凉的清风,快步向村落跑去。
  昨天他已经想过了。伊里亚德说出那样的话来,肯定是因为最近他家里出了一些什么事情。
  伊里亚德是单亲家庭中的孩子,似乎是他的父亲在早年的时候已经过世,这些年来,只有他的母亲养育着他。这几天班尼迪克也的确听父母谈论过伊里亚德家里的事情来,只不过父母似乎是刻意避开他再谈论的,他自己也没有多加在意这种事情,因此对此事并不大了解。
  等会问问父亲母亲好了,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伊里亚德重新恢复过来的。
  想到可以帮助到他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班尼迪克心中莫名就涌起了一种满足感,脸上羞涩的笑容没有敛起,反而是越加扩大了。
  教堂在村落的最东边,和山村之间只夹了一小层薄薄的树林。转过最后一个弯,班尼迪克略略抬起因避风而低下的头。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入目的场景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也突兀地止住了。
  他霎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长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腿无力地颤抖发软,最终他趔趄地跪坐在了原地。
  在血色的黎明之下,入目所视的不再是昔日宁静而祥和的故乡,而是一片可怕而血腥的人间炼狱。曾经鳞次栉比的精巧木屋上,张牙舞爪的火焰在疯狂地肆虐着;原本浅灰色的碎石路则被猩红的鲜血染红,上面洒满了或完整或破碎的尸体。
  “不……”环视着这一切,班尼迪克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个晚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定是在做梦!
  然而,即便眼睛被遮挡住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四周木屋被火焰侵蚀所发出的滋滋声和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却依旧不断地萦绕在耳边,鲜肉被烤焦所散发出的残忍的香味也无法阻止地传入鼻尖。
  眼泪顺着手指间的间隙缓缓落下,滴在了少年脚下尚未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接着物品摔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仿佛是被这样的声音惊醒了一般,班尼迪克用力地擦掉自己的眼泪,挣扎地站起来,犹豫地走进了灼热的村落。
  他知道,村中最东边靠近教堂的那座房子,是安德鲁导师的。然而此时,焦黑的木房前只有一具同样焦黑的尸体。脸朝下扑倒在地,但即便能看到正面也应该已经无法辨识了。暗色的左手向着前方僵硬地伸直,右手却向后探索着,似乎想要握住曾经背在自己背后的圣剑。
  班尼迪克走上前去,跪坐在尸体的前方,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尸体僵直的右手,然后仿佛是被灼伤一般猛地收了回来,快速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向家的方向跑去。
  他跑在浩瀚的火海炼狱之中,却注视着废墟背后的曾经。
  约翰叔叔的房子,安东尼叔叔的房子,马克叔叔的房子……还有,伊里亚德家……这些可能倒塌可能将要倒塌的房子前面,大多都铺满了或焦黑或苍白的僵硬尸体。不敢低下头去看,班尼迪克仰起头来,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又随着风飘落而下。
  四周的景色快速掠过,他放空了自己的大脑,努力地忽视了自己偶尔踩到的碎屑其可能的来源。
  脚下一错,班尼迪克被绊倒在地,身体向前,撞翻了侧前方放置的空桶。木桶相互碰撞间,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有一部分则滚入了更深的火海之中。
  倒在地上,班尼迪克却又忍不住将头转回去。
  这些木桶的样式异常熟悉,他似乎还记得父亲骄傲地告诉自己他的独门制作方法,又隐约间听到母亲整理木桶时对自己说等秋后酿造葡萄酒,给父亲一个惊喜。
  感受到脚上传来的奇异触感,班尼迪克撑起身体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目光顺着自己的身体,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脚上。
  他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
  他认得出那一只手。
  它的主人,在昨天的这个时候,用力地挥动它,告诉自己要加油,要好好学习。
  而现在,它的主人却被倒塌的熟悉旧屋压倒,只有这一只手仍然倔强地伸了出来,仿佛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泪水突兀地从眼眶中落下,班尼迪克撑起身体,膝行靠近了那只手,伸出双手覆在它的上面。
  “母亲……”班尼迪克低声地呼喊道。
  没有人回应他,片刻后,班尼迪克猛地站起身。没有理会因为剧烈地动作而产生的些许眩晕感,他猛地冲向一旁的废墟,用力地将一层层木板推开。
  火焰似乎只是将另一边的房架烧毁,引起了房屋的倒塌,而并没有蔓延到这个位置。因此,当班尼迪克终于移开了全部的木板的时候,看到了三具仍然完整的苍白躯体。
  “父亲……牧师先生……”班尼迪克捂住眼睛,无助的泪水却依然缓缓地流出。
  农夫和农妇的胸口都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液此时没有再流出,地面却早已被浸湿,染成猩红的一片。两人的双目圆睁,表情仍然带着死前的惊恐。
  在两人的不远处,牧师的尸体僵硬,胸口的衣服似乎被什么利器破开了一个大洞,裸露出来的肌肤漆黑一片。班尼迪克知道,这是无法抵御亡灵的死亡气息侵染后的死亡。而牧师总是随身携带的教典则似乎被击飞到一边,他僵直的右手仍然伸向了自己的书籍亦或者是武器。
  无力地扑倒在冰冷的母亲身上,班尼迪克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与同伴的争执,导师的责骂,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是,为什么,被留下的,只有他?
  悲痛地匍匐在母亲身上,隐约间班尼迪克却似乎感受到背后传来一丝冰冷的气息。
  他顿住,察觉到了不对劲,无暇顾及脸上的泪水,快速地回过头去。
  一只黑色的亡灵伸出了自己漆黑且半透明的利爪,正无声地狞笑着靠近了他。死亡的气息萦绕在它的身侧,向外不断散发出腐朽而恶心的味道。
  这样浓厚的死亡气息还不是班尼迪克这个二阶光明法师能够抵御的,他沉浸在这寒冷彻骨的海洋中,无助地闭上了双眼,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晕倒在了母亲的尸体上。
  看着这一幕,亡灵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它蠕动着快速接近了唯一的活物,黑色的爪子抓向了他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