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张苍白的脸,即使在昏迷时也紧蹙着眉头。昭阳殿内万籁俱寂,刚刚发生的一切却似乎仍然历历在目。
  葵姬怨毒的指控回荡在燕翎的耳畔,每一个字都像那柄没有扎在他身上的匕首,在他敏感多疑的神经上割开一刀一刀。
  苦肉计么?
  他试图驱散这些声音。不,不可能。哪有什么苦肉计会以性命做赌注?哪有合谋会以次次重伤做代价?
  赵绣的鲜血与保护都是真的,就像他此刻微弱的呼吸与冰冷的手一样。
  可是……万一呢?
  燕翎的心猛地一沉。
  第19章
  冷。
  刺骨的冰冷几乎要渗入赵绣的身体里。
  他茫然无措地走在一片水中,周围是一片雾霭茫茫,看不清楚,也没有方向。整个人只能昏昏沉沉,循着水波晃动的声响,漫无目的地走着。
  依靠着没有根据的希望,赵绣一直前行。可是水,到处都是水,淹没一切,仿佛越走越是深处。
  水越来越深,越来越黑,逐渐没过膝盖,漫过腰际。冰冷的感觉变得粘稠难缠,像一条巨蛇,纠缠在他身上,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他几乎快要放弃了,呼吸艰难,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几乎快要放弃支撑,像一叶失去方向的扁舟,任意随波逐流。
  这时前方浓雾中,却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的轮廓。
  那身影高大,背对着他,透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是燕翎吗?
  赵绣的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于是奋力挣扎,拼命呼喊,向那人影靠近:
  可是越靠近那人影,黑水就越来越深,几乎要淹没他的头顶了。
  似乎听到了赵绣的呼唤,燕翎回过头来。他微微一笑,向赵绣伸出手。
  赵绣不顾咸涩的黑水正疯狂涌入口鼻,只自顾自地想要抓住那条向他伸来的手臂。
  他终于抓到了,便使劲浑身解数抱得紧紧的,好像再也不会松开似的。
  见状,燕翎的嘴角微微勾起,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突然瞪着双眼,漆黑的瞳孔中满是嘲弄,直直地盯着赵绣。
  一丝诡异的不祥席卷了赵绣的内心,他惶恐地看着自己被燕翎狠狠一推,猛地向后倒去,整个人瞬间被冰冷的黑水吞没。
  他拼命挣扎,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黑暗从四面八方,渐渐挤压过来,要把一切都碾碎,吞噬……
  赵绣冷汗淋漓。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感觉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眼前不再是梦境中可怕的黑水和迷雾,而是昭阳殿中熟悉的织金帐顶。殿内烛光柔和,空气中缭绕的暖香温馨静谧,隐约透出一缕苦涩的药味。
  他还在昭阳殿中,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可刚才梦境中的冰冷与恐怖却阴魂不散。冷汗黏腻在身上,就好像被黑水吞没的寒意,刺激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只有那一阵一阵,因为剧烈的呼吸牵动伤口而产生的疼痛,才让赵绣感到真切。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缓解噩梦中那股真实的窒息感。
  “做噩梦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绣侧头,发现燕翎居然就坐在榻边,神色紧张地握着他的手。
  燕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脸上。黑眸深邃,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绣望着他,一时分不清此刻的现实会不会是梦境的延续。梦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但燕翎握着他的那只手,是温热的。
  赵绣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只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陛下。”
  燕翎伸出手,用丝帕轻柔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赵绣偏了偏头,脸颊触碰到了燕翎的手指,下意识地蹭了蹭那温暖的来源,像小兽一样,模糊地呓语。
  燕翎的指尖微微一顿,心中涌现出保护的欲望。
  “阿绣……”他轻声唤道,指尖犹豫地碰了碰赵绣的伤处,“还疼吗?”
  赵绣的眉头蹙紧,喉咙间咯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燕翎仿佛被烫到了手,立刻收了回去。
  许久后,他才听到赵绣虚弱的声音。
  “……不痛。”
  赵绣苍白的脸庞上,因病痛而显得脆弱至极。
  “只是有点冷。”他微蹙着眉头,为了让燕翎安心,勉强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出了这么多汗,自然觉得冷。”燕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将揉乱的锦被重新往上扯了扯,温柔地将赵绣裹紧。
  “做噩梦了吗?孤待会命御医再给你开点安神的药,好不好?”
  赵绣没说话,只是疲惫地眨了眨眼睛,自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清泪。
  燕翎见状,有些慌张,忙不迭地用指腹为他揩去这滴眼泪,强笑着道:"怎么好好的又哭。可是伤口又疼了?"
  赵绣垂着眼眸,轻声道:"无事,臣胆子小,眼皮浅,被个噩梦吓唬得六神无主,掉了几滴眼泪,让陛下笑话了。"
  燕翎笑着看他,低低地道:"胆子小么?你挡在孤面前时,可是英勇无比,任凭多少侍卫也比不了呢。"
  想到那时的情景,从未有过的情绪纠葛在他心头,几欲将喉咙哽住,没来由鼻头一酸,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
  赵绣没有看他,仿佛自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陛下没事便好。”
  燕翎又转过头,看着他累极了一样,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声音又细若游丝,仿佛一个瓷娃娃,只要离开便会失手摔个粉碎。
  他俯下身子,高大的身影将赵绣罩住,用下颌轻轻抵着赵绣的发顶。
  “累了?再睡一会可好?”
  赵绣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睁眼看向他,轻轻道:“不想睡。”
  燕翎的声音低沉:“为什么不想睡?”
  “睡得久了,总做噩梦。”
  燕翎的体温传来,让赵绣感到一丝暖意与依恋。可是随着神智渐渐清醒,葵姬的指控又阴魂不散地回响在他耳畔。
  “梦见什么了?”燕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怪不得你刚才抖得厉害,一直在说些什么。”
  赵绣微微一滞,仿佛昭阳殿中万籁俱寂,只剩下了他们的呼吸声。
  因为联想到梦中的情景,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冰冷的黑水,无尽的浓雾……
  还有燕翎最后那,嘲讽的一推。
  不祥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记不清了,”赵绣将脸靠近燕翎的胸口,带着一丝恍惚与脆弱。
  “只记得很黑……很冷……到处都是水,在水里挣扎,又喘不过气。”
  燕翎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拥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又紧了紧。
  “都是梦罢了,”燕翎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可靠,仿佛有驱散一切恐惧的能力。“有孤在,你不需要怕……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伤你分毫了。”
  他的话,既像是对赵绣的安抚,又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赵绣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道:“其实刚才,我梦见陛下了。”
  燕翎一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有一丝诱哄的意味:“阿绣,你梦见了孤?在你梦里,孤是怎样的?”
  烛火摇曳,他英俊的面庞上神色也随着光影变换,君心莫测。
  赵绣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噩梦和伤痛折磨得哭了出来。
  “梦里,我马上就要淹死了,是陛下拉了我一把。”
  燕翎看着他那张苍白的小脸,写满了脆弱,依赖,孺慕与信任,是那样真实的柔软。这让燕翎几乎要唾弃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赵绣那一点阴暗的猜忌。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赵绣。
  “无论什么时候,孤都会拉住你,不放弃你。”
  得此承诺,赵绣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从前无数次一样,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微微地笑着,把脸埋在燕翎的怀抱中。
  第20章
  赵绣养伤的期间,燕翎常常来昭阳殿。
  他几乎将处理政务的地方挪到了这里。殿内靠窗的地方新设了一张紫檀木的桌案,上面堆着些奏疏。
  燕翎就坐在那里批阅,不过通常没有多久,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榻上沉睡的身影。
  因为赵绣上次说做了噩梦,御医便为他配了安神止痛的汤药。或许是身体正虚弱,又或者是汤药起了作用,他很快便泛起倦意,似睡非睡地垂下眼眸。
  燕翎放下朱笔,悄悄走到榻边。
  宫人见状,便识相地退下。
  他坐在榻沿,俯身细细端详着赵绣的睡颜。
  那张苍白的脸庞上,似乎毫无防备,呼吸轻浅却平稳。
  燕翎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眼神深沉复杂,怜惜和探究的心情纠葛在一处,令他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