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朱道:“是这个道理,所以公子不必忧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赵绣看着,心底杂念翻涌,不得不强行压下,道:“睡吧。”
  第6章
  清晨,成朱照例进来要服侍赵绣洗漱,看见窗子开着,不由皱了皱眉。昨夜刚下了雨,虽说是一场春雨一场暖,但毕竟是带着些寒气。她心里懊恼,却不知是谁开了窗子。
  赵绣有些昏沉,睁眼见是她,便轻轻地唤道:“成朱……”
  成朱道:“公子,我在。”
  赵绣喃喃道:“热,我热……”
  成朱听他语气虚浮,心道不好,赶紧摸他的额头,果然摸了一手滚烫。
  赵绣却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全是冷汗,湿漉漉得令人难受。成朱替他擦拭身子,一顿忙乱,好不容易让烧退了下来。
  赵绣这一病,便是好几日。期间燕翎也派人来看过。不咸不淡得没什么意思,赵绣便只说还没好全,还要安心静养,全都推拒了。燕宫的人向来听话,渐渐便不再来。一时之间,又只剩下他和成朱两人相伴。
  成朱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出去一趟,总能带回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一时是这个妃子触了霉头,一时是那个宫人得了宠幸。赵绣听着,总觉得心烦到发冷,又不想让成朱也扫兴,于是只静静地听着,不作评价。
  一来二去,不觉间这冷清的日子也过了许久。窗外枝桠新绿了不少,殿内却总是弥漫着苦涩的药气,经久不散,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赵绣倚在加了厚褥的榻上,胸前锦被乱堆如云。面色比从前更显得苍白些,他这些日子颇为消瘦,一双眼睛比从前更显得大了些,正幽深地望向窗外。
  成朱捧着煎好的药,见状把那窗子关小了些,道:“公子这病,怎么总不见好。”
  赵绣轻轻一笑,接过那碗汤药,因为习惯了苦味,显得比以前更从容些:“到了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成朱扑哧一笑,道:“还有闲心同奴婢说笑,想来是快好了!”
  今日,她那张朴素的小脸上有些兴奋,絮絮叨叨着说起新听到的消息:“听说陛下最近宠幸一位陈美人,引得葵姬娘娘本就十分不满。偏不巧前日两人在御花园中碰见,吵了好一会呢。”
  说到激动之处,成朱还得意地比划了两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像极了蹦跶的小雀,轻快而不知忧愁。
  赵绣听她说着,嘴角带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成朱见他似乎有兴趣,便继续说了下去:“这还没完,也是不巧,两人骂的起劲的时候,正赶上陛下路过,听说脸色难看着哩……”
  赵绣听罢,轻飘飘地道:“是吗……那她的运气实在不好。”
  又来了。成朱的兴奋转瞬即逝,变得有些沮丧。诚然,一个男人虽然处在深宫之中,但对这些宫闱之事不感兴趣也是理所应当。可赵绣身上那股没什么生气的死寂看着却让人有些不太舒服。她在赵宫的时候,也服侍过两位公子,比起弟弟赵绸的活泼,赵绣总是更安静内敛,但是如今这样一潭死水的沉寂,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害怕。
  赵绣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这些事听过便也罢了。燕宫的贵人,即使偶有摩擦,与我们也不相干。你年纪轻,要记得谨言慎行,莫叫别人抓了把柄,以后惹火烧身。”
  成朱被他唬了一跳,道:“难为公子第一次说这老些话,便是为了训我。从前咱们在赵国就不招人待见,即使短了些吃穿,却也没人挑这些理来哩。”
  赵绣道:“今时不同往日,母亲虽然失宠,毕竟也是王后,我与阿绸就算再不争气,也是正经的主子。如今来了燕国,可不是简单的寄人篱下,一举一动都代表赵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呢。”
  成朱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赵绣见她如此,又牵着她的手道:“你自小就服侍我,又同我从赵国一路来这,我很是感激,现在同你说这些话,是当真拿你做心腹。你我二人,本就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有事,我便也失了气势。”
  他虽因病而显得语气虚浮,神情举止却都极为泰然。让成朱不由自主就信了八分。
  成朱听进去他的话,立马学了起来,有意压低了嗓音。“公子这么说,心中是已有成算了?”
  赵绣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低声道:“难道还真由着自己被人欺负一世么?”
  成朱不明所以,年轻的脸上却已是喜不自胜,激动道:“有成算便好,成朱会一直跟随公子左右。”
  赵绣苍白的面庞上显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手指轻叩着药碗的边缘,蓦地叹了口气。
  “成朱,窗子稍微开一会吧,我想透透气。”
  成朱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前不久才下了雨,外面潮气盛,公子才发了汗,身子正虚,不该如此。”
  赵绣叹了口气道:“最近不知为何,总感觉热得很。手也热,脚也热,最紧要的还是这里也热,日日夜夜,难以安眠。”
  成朱看着他,面上有些疑惑,道:“哪里?”她的视线,随着赵绣手指的方向,落在微露的锁骨下方。
  赵绣攥住衣襟,又缓缓地松开,一双眼睛显露出了些许活泛。那点微妙的情绪让成朱忍不住去抓住,因为知道它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冰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碎掉,而那时赵绣便又会变回那个波澜不惊,沉静如死水的公子。
  赵绣苦笑道:“这里……我心焦得厉害。”他突然推开堆在胸前的被子,赤着脚便下了床,把房间里那扇窗户支开一条缝。雨后泥土的腥气和青草味瞬间涌了进来。
  到底是大病初愈,有些精力不济,做完这些,他已有些身形摇晃,显得摇摇欲坠。
  成朱连忙把他扶回床上,道:“到底还虚着,非要开那窗做什么?”
  赵绣靠在榻上,缓了一会气道:“那天晚上下了雨,滴滴答答的听着心烦,我便开了窗,站了一宿,觉得闹中反倒还显出些静来。”
  成朱瞪大了眼睛:“公子,原来是你开的窗……”
  赵绣没有看向她,而是将目光远远地投向那些绿意新抽的枝条,或者更广阔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春天,也该来了。”
  第7章
  燕翎这次没有再搞什么突然袭击。为了展示他对赵绣的礼遇,自他通传的那日午后,便陆续有宫人传来赏赐,让成朱好一顿忙碌。
  赵绣看着这些东西,波澜不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成朱本想为他施妆遮掩些病气,赵绣却拒绝了,仍然一副恹恹的样子看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成朱拗不过他,也就作罢了。
  燕翎来的时候,是个黄昏。他倚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绣,没有说话。
  赵绣睡得昏沉,隐约间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口,还以为是成朱。定了定心神,发现居然是燕翎,不由清醒了些,低声道:“陛下……”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秋天踩碎了一片枯叶,引来些萧瑟的寒意。
  燕翎向他走近,宫人不知道都去哪了,殿内还没燃起烛火,他英俊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了神情,只余一个光晕里的轮廓,因为显得朦胧,看着要比之前可亲许多。
  他从余晖中走出几步,轻轻坐到赵绣的床榻上,一双黑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绣,有种要看穿什么的倔劲。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让人想到他虽然是燕国万人之上的国君,但也是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有些孩子气也并不稀奇。
  赵绣淡淡地笑了笑:“陛下来了多久?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今日实在失礼。”
  燕翎拍了拍他的手,道:“病中的人,何必遵循这些繁文缛节。”又笑着道:“孤来的时候,见你还在睡,就没让他们来吵。孤本想离你近些,又怕你突然醒了吓一跳,便站在这等了一会,不妨事的。”
  他声音放得轻,整个人透出一种刻意的柔和。高大的身影却几乎完全笼盖了床榻的一角,暗暗地压在赵绣身上,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赵绣道:“陛下何必如此小心,臣多睡一会少睡一会,又有什么要紧?”他低垂着眼眸,黑如鸦羽的睫毛点缀在苍白的肌肤上轻轻颤动,显现出一股微弱的楚楚可怜。
  燕翎道:“前些日子,孤政务繁忙,倒腾不开身。今儿才得了闲,才知道你竟病了这些日子,病的这样重。”
  赵绣道:“不过是染了风寒,好得慢些,这几日眼看着大好了。宫人们传话没个分寸,平白让陛下担心。”
  赵绣这边说着,燕翎的目光也已经顺势落到他脸上流连许久,细细描摹出那憔悴的眉眼,静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好了么?孤瞧着,却觉得气色还是不大好。”
  赵绣轻轻地笑了一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今日精神了些,这病眼看着便已好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