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因为刘书晨吗?”莱昂问,“但除了他,其他人都很坚定……”
  “因为你。”谷以宁说。
  沸腾的水汽缓缓上升,晕开在两人之间。这是一句听上去格外动人的近似情话的三个字,但隔着温暖潮湿的雾气,莱昂却觉得说这句话时的谷以宁离自己很远。
  他关了电炉,看见谷以宁眉眼间沾着凉意,眼神像是被淬洗过后清冷锋利的冷兵器,半隐半现的光映向他。
  他在那点冷光中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谷以宁说:“现在你知道了,剧组的资金问题虽然暂时不会解决,但总归还是乐观;不管是网上的传闻还是昨天的那些人,都是暂时墙头草,不会产生什么威胁;而我和郑鸿业合作只是为扳倒厉铭,解决之后我有能力独善其身。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相信,我能护住你们,护住这个剧组。”
  莱昂摇头:“我当然信。”
  “那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吗?”
  “我有什么害怕的?”莱昂轻呼一口气,笑了笑说:“如果你决定了,我就尽所能支持你,我只是担心你会身不由己,会辛苦。”
  他俯身向前,在桌上握了握谷以宁的手:“不过我还是相信你没问题。”
  “就这些?”
  谷以宁的手很冷,像是沉在沸水中烧不热的冰石。
  “你怎么了?”莱昂问。
  “你没有其他的要跟我说吗?如果一切都没有后顾之忧,你没有要和我说的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谷以宁抽回手。
  “……好。”
  他说完站起来,走进书房。
  莱昂如坐针毡地等了几秒钟,看见他缓步走回来,拿来几页文件。
  “这是我让郑鸿业查的你档案。”
  谷以宁挪开火锅和餐盘,将几页纸轻放在桌面上。
  他像是手术前向病人阐述并发风险的医生,给了病人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吗?如果考虑清楚了,那我会拿起手术刀。
  “这是你曾经的住址,你母亲Gillian女士的姓名和身份,这是她曾经的银行账户,这些都没错吧?”
  又像是审讯室的警官,如下证据,你承认是你的吗?
  莱昂坐在板凳上抬起头,只能答:“没错。”
  谷以宁面色不变,吊灯的光从上自下,照得他眼睛亮得惊人。
  他说:“我曾经收到过一张汇款回执单,来自巴黎,收款人是Gillian,汇款人是奚重言,金额是八十万元人民币。”
  谷以宁毫无感情地进行陈述:“他卖掉剧本的钱,也正好是八十万。”
  八十万,对那时的奚重言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为了这点钱可以卖掉他们的剧本,却又可以一口气打给远在法国的,谷以宁从没听他提起过的人。
  莱昂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审问,手脚麻木,百口莫辩。
  除非Gillian死而复生,奚重言本人开口,否则没人能解释。
  谷以宁低头,嘴角带着一点讽刺的弧度:“也是这个迟到的汇款单,我才在他的电脑里搜到被删掉的转让协议,知道他已经卖掉了剧本……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他早就计划了一切,而一切都和我无关。”
  “不,也许他只是,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你卷进去。”
  “我不在乎了。”谷以宁冷冰冰地打断他,“我不想追究这些……我想问的是你,你早就认识他对吗?你和他或者你母亲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是因为认识他才来接近我的吗?”
  “不是。”莱昂却编造不出更多的借口,谎言只会被一戳即破,他只能耍无赖,用谷以宁的心软和原则去赌:“你说过,你不会怀疑我。”
  谷以宁瞳孔微颤,他闭了闭眼让自己不受干扰,只道:“好,我不怀疑你,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听外界的消息?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可以那么准确地复制奚重言的手稿?”
  他睁开眼睛,直视莱昂问:“是不是奚重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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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笑了)
  第68章 原罪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一步错步步错,走到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是周楚楚最后一次见奚重言时说的话。
  那时的周楚楚在奚重言眼里和疯子无异,他不明白周楚楚为什么会找上他来,该不会因为媒体的胡说八道而真的觉得他对她有什么情愫吧?
  他也不想听周楚楚控诉大老板的罪行,既然选了做人情妇,得到了那么多好处嚣张跋扈那么久,那到今日地步她也不算无辜。
  奚重言自己才是真的无妄之灾,他站起来,说周小姐,没什么事就请回吧,《逃离蔷薇号》不会再拍了,你说的这些和我无关。
  “我知道,是因为我。肖军想让我消失,所以连累了你。”
  周楚楚还在自言自语,然后站起来,拿出一个U盘塞到奚重言手里。
  “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压低声音说:“这是我这几年录音录像积累的证据,你留着。”
  奚重言反应了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神,理解过来这是什么,他丢回去:“你是在害我。”
  “不是害你,不是。”周楚楚急着连连说,“你听我说,肖军已经被盯上了,他甩掉我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但是,但是已经有人在调查他,你相信我,很快他就会出事,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你该给巡视组检察院,你给我干什么?”
  “我不敢,他背后还有很多人,那些人是推他出来顶罪,我跟着他这么多年,如果我指认他,那些人一定会觉得我还有更多证据,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周楚楚语无伦次说,“我要走了,我只有赶紧躲掉才能逃过,但是我不甘心。”
  “你今天说的一切我都当没听到。”奚重言冷面对她说:“你要走就赶紧走,保命要紧,不要浪费这些功夫。”
  “可是你是唯一一个,在片场敢反对我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敢去找肖军要说法的。我不知道还能交给谁,万一我死了,这些就都消失了。”
  周楚楚哭起来也那么美,被上天吻过的一张脸,丢在镜头角落里都不会被忽视的一张脸。
  而这张脸是她所有灾难的起源。
  她拽住奚重言,力气大到和荧幕上柔弱的形象截然相反,哭着说:“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是我太贪心,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奚重言冷静到近乎冷酷,他仍然不为所动。
  而周楚楚又说:“我有一个儿子,你知道吗?我本来有一个儿子,我的前女友是法国人,我拍广告的时候认识她,我们认识了才一周就去了教堂,宣誓的时候,说好了等同性婚姻合法就去公证结婚。”她神情恍惚地,挂着眼泪沉浸在回忆里,“我喜欢小孩,但怕身材走形,所以她就决定她来怀孕,我们挑了好久,才选中了一个很像我的亚洲捐赠者。”
  她看着奚重言难以掩饰的讶异,笑起来:“我的儿子,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真的很像我,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也很像她,棕色的瞳孔,小时候是黄色的头发,长大后应该也会变成深棕色,个子也一定会很高……
  “但是他出生了两个月,我回国工作,就认识了肖军。”
  周楚楚的悔意曾经一度在纸醉金迷中消失,但是此刻又回到她脸上,她说:“我本来想,只要几年就好,我还那么年轻,他们又都说我又美又有灵气,我不想一辈子平平无奇,而且我也需要钱,赚够钱我就可以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奚重言觉得周楚楚一定是疯了,但他一个清醒的人竟然还在接周楚楚的故事,他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回去也不迟。”
  “我不能连累他们,不能和他们联系。”周楚楚颓然坐在地上,全无形象可言,像个无处可以忏悔的乞求者。
  “奚重言,求你收下这个U盘吧,这里不仅有肖军,还有魏峥和很多很多人的证据,如果对你有用,你可以随意处置。”她说着,又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有一天回巴黎,可以把这些信和U盘,交给我儿子吗?我想让他知道,我,我也不是那么……”
  奚重言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多善良的好人,他仍然不明白周楚楚为什么选中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真的会答应。
  他接下来这个随时会自燃的炸弹,直到得知自己患上某种名词过长的罕见病时,才有过一丝宿命论的解答——也许是冥冥之中,自己也寿数将近,所以才会被选中吗?
  但是选中又能如何呢?
  他有家人,有谷以宁,他不可能英勇无畏的站出来。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一步步到了今天,是他的选择错了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面对着谷以宁的审问,过了很久,才说:“如果奚重言回来了,你会对他说什么?”
  谷以宁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不知悔改的重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