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干净的挺拔的鼻子,深邃的人中,淡红色健康的嘴唇,微微肿起来泛红的侧脸,擦伤了一道血痕的下巴。
  谷以宁从上到下审视他面前的这张脸,然后又回到眼睛,吊灯下显得更浅的一层棕色,不常见的颜色,很熟悉的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巾摔进垃圾桶。
  “你为什么要下车?为什么和他们动手?非要弄成这样吗?”
  “对不起啊。”态度良好的认错,实则屡教不改,“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谷以宁坐回椅子上,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该想想这件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什么叫过去恋情和版权纠纷?《第一维》的版权有没有漏洞?为什么要提起奚重言?
  奚重言……
  像是深海底的某个旋涡,所有风平浪静的航线又被打乱,他被吸进去,打乱了所有的思绪。
  为什么会这样?
  “谷以宁。”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没事了,看看我,我没事。”
  “到底为什么?”谷以宁看着他问,“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根本来不及做好准备,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一边。”
  对方轻轻笑起来:“你那么英勇,怎么会?”
  “你不会明白的。”谷以宁拂开他的手说,“你从来都不需要明白。”
  “谷以宁,你看着我。”他却偏要捧住谷以宁的脸和他对视,“已经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你说得好听,可是束手无策的人是我,被丢下的人是我,你们都随时可以走,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只剩下我还在这儿,只有我被困住。”
  “你已经走出来了谷以宁,没有人会再离开,我不会再让你被剩下。”
  谷以宁眼睛酸痛,头脑很胀,他看见面前的人言辞诚恳地撒谎,他问:“你拿什么证明?”
  “我……”莱昂伸出右手小指:“拉钩?”
  “我不要。”
  “那我怎么证明呢?”他笑着说,半蹲下来在谷以宁面前,顶着一张肿起的脸做出无奈的表情,好像在很认真地想办法。
  最后他拉着谷以宁的手,摁在他自己的左胸口。
  “我还能怎么证明?我这么爱你。”
  隔着一层腔骨,谷以宁掌下是心脏在跳。
  如果可以用力抓住就好了,但他收紧手掌,却只是抓住皮肤和肌肉。
  如果可以抓住心脏就好了。
  不许流血,不许停止,不许离开。
  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吵,谷以宁听不懂那些声音,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他放弃了,换用那只手抓住了莱昂的后脑勺,俯下身,咬上了他的嘴唇。
  被摁在床上的时候,谷以宁当然知道要发生什么,随便吧,什么都好。
  他紧紧抓住唯一可以抓住的人,血液的锈味弥漫在口腔里,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他渴求着亲吻,也渴求用每一寸皮肤证明彼此的存在。
  对方抱着他回应他,他就拉开自己的衣服,做饮鸩止渴的病人,用滚烫体温来降温。
  身上的人喘着气离开,他迫不及待睁开眼,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求救助。
  “我帮你。”
  他的手撑在谷以宁脸侧,低头说。
  谷以宁看见那双眼很热,却又好像很远。
  不要这样看我。
  不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谷以宁想要开口,而那双眼已经离开了。
  那张脸,逐渐向下,亲吻他的脖子和肩膀,谷以宁想要把他拉回来,反而被抓住吻了一下指尖。
  然后他将谷以宁的手又放回了自己的后脑勺。
  棕色的头发在灯下有着大型动物一样的色泽,他让谷以宁摸着自己柔软的毛发,像是告诉他,这是属于你的。
  属于你的。
  近乎称得上虔诚的眼神,逐渐从他的胸口向下。
  谷以宁闷哼一声,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他这时才开始想要推开,已经晚了。
  明明是掌控的人却被控制住,可是明明被控制住,谷以宁却觉得这才是自己需要的。
  “不许躲。”
  那人抬起头含混地命令他,然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谷以宁咬破自己嘴唇的时候浑身都在抖,整个人像是被汗液融化,变成瘫软的一滩液体。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点什么,却只看见自己睫毛的影子,浑浊的泪水凝聚成光斑,映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一个人影覆盖上来,替他擦了擦眼睛,但更多液体又被蹭了上来。
  谷以宁没有力气躲,但还有力气伸出手,想要继续,更多。
  但他被拒绝了。
  身前的人问他:“我是谁?”
  是谁?
  “谷以宁,我是谁?”
  谷以宁不愿意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他的大脑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嘴唇只剩下亲吻的作用,只能抬起脖子费力地吻上去。
  唇齿交错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为什么叹气?他不想听见这种声音,很好心很体贴地,张口说:“我可以。”
  可能是说错了什么,谷以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死死咬住下唇,伤口又被锋利地撕扯开,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盘中餐,任人宰割。
  他应该害怕,但是没有,尽管只能皱着眉忍痛,尽管快要无法呼吸。
  因为被吃掉也没有什么,被吃掉就好了。所有的挫败,无能为力,无法降落的空洞,都拿走吧。
  而痛觉迟迟不肯转移,谷以宁开始逐渐清醒。他看见自己在哪里,莱昂的房间,空荡的墙壁和一张简单的床。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无法填满的内心,被抛之脑后的危险,混沌的记忆。
  原来都是可以这样解决的,一场打架,一场……
  谷以宁终于开始躲开过分暴烈的亲吻,他稍稍喘了口气,然后回过脸看着莱昂,伸手碰到他同样也浸满汗水的皮肤。
  只是又被拦住,莱昂竟然说:“不用。”
  “我可以。”
  谷以宁坚持,而莱昂不放手。
  明明他的额角青筋都凸起来,眼睛里带着血丝,明明他……
  “你都还没有。”
  “不用。”
  莱昂把谷以宁的双手固定在枕头上,撑开一点身体,看着谷以宁的脸说:“闭眼,不要看我。”
  谷以宁不服从,他就继续吻下来,相贴的距离下谷以宁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更加粗重的喘气,灼热的呼吸,拍打的声音,水渍的声音。
  而莱昂始终不允许谷以宁触碰自己,除了接吻,仿佛什么都没有。
  直到用这种克制到近乎自虐的方式结束。
  微凉的湿巾碰到皮肤,谷以宁睁开眼,沉默地看着低头替自己清理擦拭的人。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隙看见对方,覆盖了半片身体的陈旧疤痕,年轻的蓬勃的血管和肌肉。
  莱昂也是一样,逐寸擦着,像是鉴赏私藏画作艺术品一样——谷以宁察觉到这种过分专注仔细的眼神,侧身躲了下。
  莱昂抬起头,眼神相碰,他也没有半点尴尬,反倒坐近过来,换了张新的纸巾擦谷以宁的脸。
  “这样会感觉好一点吗?”
  “什么?”
  莱昂放下纸巾,改用手指理了理谷以宁的眼睫毛。
  他笑了下:“我拒绝不了你,又不敢冒犯你,这样会让你觉得好受点吗?会不会有底气一点,有安全感一些?”
  谷以宁怔了怔:“你怎么,这样以为?”
  坐着的人俯下身,又咬了下谷以宁的嘴唇,“不然呢?别嘴硬了。”
  谷以宁撑着坐起来一些:“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莱昂摁着他,“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你害怕的时候,是会想事业失败、被人背叛,还是只是担心我挨打?”
  谷以宁嘴唇动了动,牵着被咬破的伤口一阵刺痛,说不出话。
  莱昂笑了笑自问自答:“我不害怕你失败,不怕别人怎么选,只怕你会受伤。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谷以宁隐约觉得不尽然是这样,但是莱昂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也没有思考的力气。
  “不要胡思乱想了,也别听他们说的鬼话,听我说就好了。”
  莱昂拿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点开手机,放在谷以宁一侧的枕头边。
  手机里的声音响起来,谷以宁听出来是学校那天的闹剧视频,他一直没有看过也没听过的,莱昂的所谓演讲。
  ——“他一笔一笔地筹钱只为了保护创作独立,给予更多年轻人机会,不沦为资本和权力的帮凶。”
  ——“教育者的脊梁成了他的软肋,学生的未来成了交易的筹码。无数人追求的所谓‘梦想’,被谎言和利益包装起来,诱导你们献祭自己的青春和才华,最后却成为权力顶层人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