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谷以宁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莱昂在那个眼神中看到了一点熟悉的情绪,像是奚重言假装生病骗谷以宁来找他的时候,谷以宁才会有的担心和埋怨,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牵动嘴角笑了笑,“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谷以宁仍然不愿意说什么,但是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过了会儿他开口问:“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开?”
  “不用,这点路没问题的。”莱昂语气轻松,红灯亮时他摊开右手递过去,“要不要给我充点电?”
  片刻后,谷以宁的手无声搭在他的手掌上,他微微握住,谷以宁条件反射一样倏地抽回。
  但很快,似乎有几分歉意般,谷以宁又把指尖试探着放回去,触电一样轻轻抖动着停在他的掌心。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车厢之中一片寂静,除了风沙拍打车窗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
  车窗外,浑浊的空气和黑压压的夜色笼罩着他们,前方视野极差,路口红灯艰难地探出一点光线,很快被一阵风沙淹没,仿佛再也不会转成绿灯,再也不用前行。
  但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绿灯亮起,谷以宁的手像是小鸟一样抽走。
  莱昂严谨地双手扶着方向盘,后面的路程不知为何变得顺利,风沙在渐渐减弱,不再需要他用所有注意力全神贯注。
  于是他开始讲自己的旅程。
  从内蒙到西北再到新疆,每日通话里再事无巨细,也难以描述尽那些生动的感受,谷以宁从沉默听,到应声聊,一路顺畅地开到小区楼下,旅程也说到了台北站。
  莱昂停下车,谷以宁没有追问,只是等着他。
  “谷老师,私自去台北的事情,我可以之后再解释吗?”
  谷以宁侧过脸望着他:“这个理由很复杂吗?”
  他有些不知所云地笑了下:“要看你怎么想。”
  谷以宁似乎没什么脾气,说“好”,然后推门下车。
  副驾驶的门闷声关上,车后座上放着莱昂的行李,他回头看了一眼,把它们留在车里,推开门随着谷以宁上楼。
  楼道的声控灯一节节亮,又一节节熄灭。
  莱昂在后面说:“谷老师,我没有想到会让你担心,更不是想通过让你担心获得什么,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谷以宁打开门走进去,换下拖鞋,另一双几乎全新的仍摆放在莱昂临走时的位置。
  “我不是怪你。”谷以宁说,背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说:“我只是,只是很害怕。”
  莱昂走进去几步,看着谷以宁的背影:“害怕什么?害怕我会出事,还是害怕我会离开?”
  沉默了很长时间,谷以宁站在客厅中央,顶灯的光垂落在他的肩膀,一圈影子围绕着他,他说:“不告而别。”
  莱昂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会的,我答应你,永远不会。”
  谷以宁垂头看着两道影子融为一体,问:“为什么答应我?”
  “你觉得呢?”莱昂低声贴在他耳边说,又退后一点,拉开距离问他:“谷老师,你愿意接受我的承诺吗?”
  谷以宁回过身,看着他说:“我不知道。”
  莱昂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遗憾,笑了下说:“但你没有拒绝。”
  他努力轻松点笑对谷以宁:“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谷以宁仍然是一种有些茫然失魂的状态,有点依赖,却还保持着距离。像是清醒着却没精力思考,又像醉酒后却还装着没事。
  莱昂小心谨慎地观察他,不敢多说不敢多问,不敢问谷以宁是何种心情下迈出了去往机场这一步,不敢问那十个小时里他在想什么,不敢想他害怕的不告而别,是因为过去的人还是现在的。
  他只是煮了一点面,陪着谷以宁吃完,陪着他洗漱。
  等谷以宁徘徊地站在卧室门口时,他体贴走过去说:“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谷以宁张了张口,没说话,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头想了一会儿,拉开被子躺了上去。
  莱昂坐在旁边,帮他抚平因为想不通而皱起的眉毛。
  “我在楼下租的房子已经定了,明天就搬过来。”
  谷以宁看着他眨了眨眼。
  “你睡不着的时候,我都可以过来陪着你,等着你睡着了再走。”莱昂声音很轻,“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就是这样看着你的,你眼皮都抬不起来,还假装不困,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有吗?”
  “就像现在这样。”莱昂伸手盖在他眼睛上,“睡吧。”
  谷以宁的睫毛在手掌下动了动,一点点颤动幅度变小,然后静下来。
  他关了灯,慢慢移开手掌,看见谷以宁眉间的褶皱安静地舒展开,毫无防备地躺在柔软的枕头上。
  手指轻轻摁在他的皮肤上,只需要用一点点力气,脸颊的皮肤就会凹陷下去一小圈,谷以宁还是毫无反应。
  莱昂低下头,在他额头落下蜻蜓的吻,然后到鼻尖,再到终于有了温度的嘴唇。
  凭借着某种自虐一样的自制力,他起身,提起拖鞋毫无声音地离开了卧室。
  一直到离开家门的时候,莱昂才敢大口呼吸,喘息着,抓着胸口,靠在门在楼道里渐渐坐下。
  楼道的灯自从修好之后,就亮得格外耀武扬威。他坐在那样的灯下,像个打了不光彩的胜仗的将军,也像个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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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言也是有些ptsd在身上的,播放一首《活着多好》
  第45章 覆辙
  谷以宁醒来后,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很遗憾他无法忘掉。
  迈出这一步等于覆水难收,再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已经不可能了。
  出于冲动或是慎重,无论自己是否承认,也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谷以宁都是罪魁祸首。
  他们相差十几岁,是近乎师生的关系……
  但也许……谷以宁打开手里昨天问人事处要来的档案,莱昂的工作期限只有半年,暑假结束后他就不再是央艺的助教,如果他愿意留在剧组继续工作,谷以宁可以帮他开证明延长签证;
  但也许,也许暑假过去,他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国家,把这里的一切都当成gap半年的插曲。
  谷以宁想着那一种可能,如果莱昂真的选择离开,回归原有的轨迹,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也可以帮他写封推荐信,督促他继续读完书,走向未来更多可能性的人生。
  想到这里他恍然停了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好像真的变成了奚重言。
  你看,你从我身上拿走那么多珍贵的天真勇气,却留下了这些我并不需要的。
  庄帆一早打来电话,告诉他朱志鑫忽然邀约,大概厉潇云昨天说的并非危言耸听,对于团队的配置他们有意见,不希望全部是新人。
  “你怎么想?”
  “人不能动。”谷以宁说,“否则拍这部电影都没有意义了。”
  庄帆显然有些意外,他以为,他说:“我以为你拍这部戏是为了……”
  是也不是,谷以宁暂时不想提这一回事,他说该去还是要去,我会看着办的。
  “别再喝多了。”庄帆开个玩笑说,“这回可不一定有人能救你。”
  救他的人。
  在楼下叮叮当当地搬家。
  谷以宁穿上外套下楼,看见宜家工人和莱昂在合力搬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箱子上写着一串难懂的定语,最后名词是办公桌。
  紧跟其后还有工学椅,谷以宁站在楼道外面看,问他说:“你租了多久?有必要搞这样隆重吗?”
  “有必要的。”莱昂说,“我准备再买一台二手超清屏,如果你需要后期工作台,就可以下楼找我。”
  谷以宁越过层层纸箱看过去,这户房子一室一厅,比他少了一个书房,但是卧室和客厅都够大。正常人应该会在卧室床边摆张书桌,但是莱昂却把房东客厅的沙发折价卖了出去,空出来,将客厅全都用作书房。
  书房要够大,书桌要宽敞,电脑要够用。如果有朋友来怎么办?随便坐哪儿都可以——是这样的观念对吧?
  谷以宁想着也就问出口,莱昂听完笑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对。”
  堆满杂物的房子里几乎没有落脚地,谷以宁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帮起,莱昂让他不要碰了,问他下来是有事吗?
  “我点了饭。“谷以宁站在门口,补充说:“点多了。”
  “点了什么?我快饿晕了。”
  莱昂迫不及待过来看他的手机,倒春寒天气里他只穿短袖T恤,赤裸手臂热气腾腾,像是刚打完篮球的高中生。
  但高中生不会让谷老师条件反射地后退,不会让他猛地起了鸡皮疙瘩,被靠近的那侧脖颈竖起一层汗毛,当然这些只有谷以宁自己知道。
  莱昂全神贯注在食物上,等在楼梯口拦住外卖员,截获满满一袋子可乐披萨薯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