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楚国在南方,不知你可听过清河崔氏?”
  “原来师父出身冀州豪族~”
  这样的名门望族覆灭,九州之上也都是抖了三抖。
  大概的故事,楚珏知道——赵渊(赵赫的大哥)进兵冀州,冀州豪族林立,得到了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河东豪族支持,河东与赵渊兵马征讨河西战败,赵渊被当时的大昭皇帝在朝堂之上面斥,赵渊归罪于崔氏不肯力战,最终牵连崔氏九族。
  赵赫当政之后,虽然明面上不宜推翻先皇的决策,但是对崔氏十分怀柔,多加安抚。
  “师傅进退有度,确不似一般门第出身。也难怪师傅对陛下忠心不二”
  因为赵赫对崔氏施恩怀柔,因为赵赫捏着崔氏满门兴衰——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崔开不会也不敢对赵赫不忠。
  第44章 有关风月
  “陛下赏的点心,你要尝尝吗?”
  面对着钱串儿的询问,楚珏面无表情的合衣躺下,背对着钱串儿,冷清说了句
  “吃完烛火记得熄”
  “嘁,你这性子难怪挨罚,怎么可能讨主子喜欢!”
  对方如此说完后,便得意等着对方追问他“如何才能讨陛下喜欢”。
  然而对方就是冷冷的背对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钱串儿小算盘没打响,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了句
  “等我在陛下跟前得了宠,升了品级,你别来巴结我!”
  次日这事,钱串儿和崔开说了后,崔开却是冷了脸训斥了他。
  “谨言慎行!日后不许如此了”
  钱串儿说了句“师傅偏心”便委屈跑开了。
  崔开无奈的摇摇头——十五六岁,正是傻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御前伺候时,崔开的手掌轻轻的揉捏着赵赫的右臂,只这个休憩的间隙,崔开有些嗔怪
  “陛下最近快要将钱串儿惯坏了”
  赵赫笑了笑
  “他是你徒弟,朕偏爱也应当”
  “他是奴婢,年纪又小,受不得陛下深恩如此的”
  赵赫挑了挑眉问道
  “小徒弟敢同师傅赌气了,是吧?”
  “是,什么也瞒不过陛下的法眼”
  “他只是想博你垂怜。毕竟而今,你的垂怜落到了旁人身上”
  赵赫的神色如常,崔开的五脏六腑却全部都空悬起来——陛下这句【垂怜落到了旁人身上】,自然是有旁的意味——若是钱串儿真的觉着自己偏心,不小心说漏了他和楚珏的师徒关系,他死无葬身之地.......
  崔开连忙俯身跪地——崔开不知道钱串儿到底同陛下说到什么深浅了,不敢贸然认罪,只得说了句
  “奴婢惶恐”
  赵赫的眼神眯起来好像在回忆什么一般,语气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
  “他生得是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哭时眼尾总会红了一圈,可堪怜爱是不是,崔公公?”
  想必陛下已经动了怒了——上一次已然明确说过,不许他动不该动的恻隐之心!
  可他还是一而再的,动了恻隐之心——而且,这句【可堪怜爱】,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堪入耳——陛下而今该是怀疑,自己一再心软,是为着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思——就像宫里那些对食.......
  正如陛下所说,陛下赏他的不止一条命,能拿走的也不止他一条命——他不能,也不敢失了圣心。
  他从来都在让心里的健全去掩盖身子的不健全,用行为的“不染”来藏匿自己身体的“出淤泥”。
  可到头来,竟然要用这道不可愈合的伤口,来博取陛下的侧人之心——可他不敢不求陛下垂怜,对楚珏起心思的人是什么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崔开张口时,声音颤颤巍巍压抑不住的痛苦
  “奴婢是阉人......”
  他是阉人,他身子残缺,他不配对楚珏或者任何人起心思.......。
  当年对楚珏盛宠之时,赵赫都不许楚珏对崔开如此口无遮拦。他自己哪怕与崔开再生气,也顶多舍得称呼一声“崔公公”,来提醒对方不要忘了本分。
  可而今,跪在地上的崔开,自己对自己开膛破腹般的以证清白。
  赵赫伸了手要扶起崔开,崔开却不肯起身。
  “奴婢教导他,谈不上‘垂怜’,是怕他规矩不周,惹得陛下不悦。求陛下明鉴!”
  赵赫软下声音,手上的力道又往上扯了扯崔开。
  “好了,起来吧”
  崔开不敢和赵赫太过矫情,谢过恩,便顺着赵赫的力道起了身。刚刚站定便听得赵赫笑着说了一声
  “朕知道,你使了出苦肉计”
  崔开连忙要跪下去,却碍着赵赫的手上的力道,才得没跪下去。
  赵赫继续说道
  “明知是计,可朕不得不中。
  因为朕舍不得你轻贱自己。这计只此一次,再也不许用了。”
  别说真的有几分苦肉计的心思,便是一点儿用计的心思都没有,陛下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崔开都无法再张口辩驳,无法拂了对方的这般怜惜。崔开低声应到
  “是,奴婢谨记”
  对于赵赫而言,可能只是赏下些小玩意儿哄孩子罢了,但是这宫中见风使舵的奴婢闻着味儿就知道巴结哪位。
  崔开可以教会他在低处时不自怨自艾,却教不会他对着阿谀奉承如何心如明镜台——人不从高到低跌落一次,如何甘心在高处还谨言慎行。
  崔开是自高到低跌落过的人,他知道其中利害,可他也知道仅凭三言两语他教不会钱串儿。
  对于崔开的不安和担忧,楚珏从不出言安慰,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后。
  “我帮师傅捏捏肩,可好?”
  崔开点了头,楚珏便站到崔开身后,伸了手细细的按揉着对方的肩膀,也不过多的言语。
  渐渐放松下来的崔开反倒是开了口
  “那孩子让我越发不安了”
  “师傅不必担心,陛下宠着的人,怎么都会得意些,陛下不会责怪的。
  我从前不也是如此么”
  听到这一句,崔开的身子都僵了——十六七岁的年纪,被陛下纵得越发娇蛮的性子,是像.......
  一个是奴婢,一个是小侯爷,这云泥之别的身份,让崔开都没觉得像,何况陛下呢。
  陛下大概不觉得,陛下大概是无心,可是陛下还是这么有意无意的纵容着......
  “他不一样,他是奴婢”
  当年的楚珏是有襄阳之功的小侯爷,偶尔冒犯陛下,陛下也愿意笑纳,甚至愿意委下身段去哄——当年楚珏能犯的错,换成奴婢自然是一样儿也犯不得。
  对陛下而言,每个身份都有每个身份要去为陛下尽的忠——伺候陛下妥帖,这就是奴婢存在的全部意义。
  陛下瞧着不顺眼的奴婢,从不屈尊管教——他们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崔开听到身后的人娓娓说道
  “我也是奴婢,还是不会得宠的奴婢”
  崔开听得一时有些心疼,拍了拍对方的落在自己肩膀的手,示意对方停下来。
  “同我说说话吧”
  楚珏便来到崔开身侧,坐好,楚珏神色自若得让崔开有些不安
  “钱串儿这孩子没有坏心眼儿,不过年纪小还不懂事罢了”
  楚珏反而笑了
  “师傅担心我妒忌,从而害他?”
  楚珏若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可怜,崔开反而觉得心疼。可是楚珏一脸的淡然,崔开自然会觉得不安,自然会不由得如此怀疑——
  “没有,师傅是担心你心里不好受”
  “他让陛下开心,下面的人都好受些,我也算沾了他的光,”
  楚珏让崔开的不安之处,并非是他可能有害人的心,而是他绝对有害人的胆子和手段。
  崔开几番试探,楚珏都是并无怨念,甚至反问了一句“师傅难道会因为我当年得宠,心生不悦么?”,崔开一时哑口无言,许久才道了句。
  “身为奴婢,不该也不敢”
  楚珏应了声“嗯”
  楚珏和钱串儿共在一个屋檐下,自后者得宠后,便习惯了旁的小奴婢追捧,更不喜欢楚珏的冷淡。
  被一群阿谀的小太监围着打转,钱串儿从其他的奴婢那里知道了师傅从未告诉他的“是非”——楚珏的从前。
  钱串儿更觉得楚珏肯定看不上自己而今的“天大的富贵”——毕竟人家从前是小侯爷,恩宠无二,赏奴才都不是用银子而是用东珠。
  这人啊,越是自卑,越是敏感!越是不安,越是张牙舞爪!
  楚珏面对着对方越发过分的呼来喝去,终于有一日,他决意不再冷眼相待,而是曲意逢迎——杀死一个人的手段有许多,最干净的手段就是哄着对方自杀。
  中秋夜,宫宴之上,觥筹交错之间,赵赫大约喝到半数时,他便能感觉到这身子不似从前了,他只是如往岁一般与这些近臣勋贵喝了那样多的酒。
  出了殿门,夜风一吹,哪怕面色再波澜不惊,他整个人也更是昏昏沉沉,只是撑到寝殿,由崔开和一众奴婢伺候着洗漱更衣完,服了醒酒汤,才躺到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