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可他最终却没有说。
  许书梵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慢慢顿住脚步。
  他低着头,祁深阁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俯下身去捕捉那双眼睛,却在尚且未能捕获的那一刻看见一道流淌下来的水珠。
  人人都看过童话,于是越靠近海,便总是忍不住想起眼泪变作珍珠的传说。
  世界静止,海风也凉了片刻。祁深阁一时间动作停顿,默然无语,只瞳孔颤动,看着许书梵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还不等他来的及伸手接住便被干燥的沙滩掳走,无需蚌壳,做埋在沙子里的珍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形才动了动,伸出手把脊背颤抖的许书梵拢进怀中。
  “怎么又哭了?”他声音有些哑,鼻子发酸,觉得以前竟然没看出来许书梵是个哭包,动不动就要滚下泪来。
  这样想着,他竟然也莫名有点想哭了。“不喜欢我叫你这个?”
  许书梵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把发顶埋在他紧贴心脏的皮肤上,流着眼泪,一下一下数着祁深阁稳定有力搏动着的心跳。
  那心跳正在明显地加快着速率,因为他的眼泪,也因为他的脆弱。
  他不知道该对祁深阁说什么,才能概括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再一次陷入无比狼狈的境地,没办法坦白,没办法祈求,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他只能抬起胳膊,慢慢环上祁深阁的腰背,变得同样汗津津的手抓着那人背上薄薄的T恤布料,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
  “不是不喜欢。”许书梵脑袋动了动,微微抬起脸,用嘴唇顶着祁深阁胸口正在微微起伏的皮肤。
  透过血液和皮肉,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时便像蒙了层雾气,闷闷的。
  “而是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第57章
  那天的黄昏对两人而言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
  酒店位于一个海风阵阵的码头旁边,层数不高,但推开窗户朝外看,能获得不错的视野,将漫无边际的波涛汹涌都容纳进视线之内,像将整个海洋都拥进怀中。
  酒店顶层的套房里没有开明亮的顶灯,只若有若无地亮着一盏床头的台灯,那亮度比起蜡烛也并不实用多少。
  不过对现在的祁深阁和许书梵而言,这样的昏暗光线刚刚好。
  许书梵微微张开嘴唇,声音沙哑到几乎连发音都不清楚了。祁深阁用手背抹了一下他脸颊上滑下来的汗珠,俯下身去凑近他耳边,听见爱人低声呢喃:
  “好热……我想喝水……”
  祁深阁于是微微直起身,将胳膊伸到凌乱的床褥间摸索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坏心眼还是真的不舍得,总之他上半身微微向后倚靠着晃动,下半身生根似的一动不动,随着细微的动作幅度而摩擦着不可言说的地方,让许书梵的处境更不好过。
  过了半晌,祁深阁终于从一个被扔到旁边的枕头下摸出方才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喂到许书梵嘴边。
  许书梵的腰下面摞了三个靠枕,被支撑到一个比较舒适的高度,并不用多么费力地支起身子便能够仰头喝到对方递过来的矿泉水。
  他嘴唇肿了,至今还是麻的,可喉咙实在是又干又热难受得紧,当下也顾不上更多,只是张开嘴唇一口一口地啜饮着似乎因为两人体温而变得不那么清凉的矿泉水,直到把剩下的半瓶水都喝完才勉强同意祁深阁把胳膊收回去。
  从床头上铺洒过来的灯光实在角度刁钻,明明微弱到连彼此脸上的表情都要仔细聚焦才能看清,可眼下那光线轻飘飘地落在许书梵下半张脸上,形成了一片十分朦胧的、月光一样清透的光幕。
  这光幕轻轻跃动着,照亮了他因为刚刚被咬吻过而红润肿起的、由于刚狼吞虎咽完半瓶水而泛滥着粼粼波光的嘴唇。
  他的唇缝微微启合着,连带那水光也像是在沙滩上连绵起伏的海潮,是种让人下意识不舍得移开视线的美学。
  祁深阁定定看着他,半晌之后,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再次将他那海潮含进了自己唇中。
  他没有深入,而是只在外围与他嘴唇相贴,缠绵地安静地进行着这个像是掠夺、又像是给予的吻。
  祁深阁的鼻尖带着一点汗珠顶了许书梵鼻梁旁边的皮肤,他感到对方尖利的犬齿正在嬉闹一般没带什么力气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像是出自动物一样的本能天性想在自己喜欢的一切事物上留下独有的印记,但到了真正下口时,一切的欲望最终都归于柔软的怜惜。
  许书梵慢慢喘息着,伸手抚摸着他修长而潮湿的后颈,没有犹豫,坚定地加深着这个吻。
  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就像涨潮和退潮其实也只发生在日夜交替的那转瞬之间。或许是祁深阁最后一下吻的力气实在有些重了,以至于许书梵本就凌乱的气息再次乱了一拍,手上的力道也随之一松。
  于是,祁深阁顺着他的动作再次撑起身子,在黯淡的光线之下凝神注视着许书梵的脸。
  许书梵在夜晚的样子,与白天真的相差太多了。如果说太阳升起时他是一片薄薄的云彩,虽然有着优美的形状,但彩云易散的忧郁始终缠绕在周身。
  他看起来透明而易碎,来去无期,似乎无力承载那些对他来说过去沉重的阳光和尘土,以及从遥远的地方追过来的期待。
  但到了太阳落山之后,夜幕全然占领这个世界时,许书梵在祁深阁面前,总会露出不一样的一面。他的眼睛像湖泊,他的喘息像风声,他的身体像宏大的宇宙,闪烁着细碎的星屑,接纳,承载,包容。
  祁深阁上学时国文课一直得最优的一档成绩,但他永远没办法描述自己在看见许书梵时心中的感受。
  那样的情绪汹涌到几乎要突破躯壳的容器,它们化作一阵五颜六色的雾气,从祁深阁的眼睛里钻出来,有一半融化成身边的空气升温,有一半钻进许书梵的身体,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滚烫发热。
  在那些时刻里,许书梵是有温度的。
  第二天醒来时的时刻用日上三竿来形容都未免有些委婉,总之窗帘因为凌晨两人清理完后都已经是筋疲力尽而忘记了拉好,将近十个小时以后在睡梦中隐约感受到白天的存在时,太阳已经沿着自己每日既定的轨迹升到了最高处。
  许书梵先于祁深阁几分钟醒来,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时第一反应是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时回头一看,才发现祁深阁的胳膊像是一旦缠上什么就再也不会放手的藤蔓一般紧紧束缚着他的腰,恨不得连一丁点缝隙都不给他留下。
  许书梵忍了几分钟,最后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微微翻身动了动。这动作牵动了祁深阁的胳膊,让他也在下一秒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两双眼睛之间极近的距离弥漫着在炽烈阳光之下几乎无所遁形的尘土。
  大概是窗户也没关好,此时祁深阁感到自己嘴唇上有淡淡的咸味,但他没管,只是看着许书梵,很久以后凑上前,碰了碰他的鼻尖:
  “早安。”
  “早安。”许书梵用同样带着些疲惫和餍足的的气声回答他,然后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地动了动,将祁设阁的胳膊费力掀下去,在柔软但稍显凌乱的酒店床铺上坐直了身体。
  祁深阁也跟着他坐起来,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此刻虽然气温很高,但由于紫外线丰盛得有些过分,所以很受一些审美标准与亚洲人不同的西方游客青睐。
  沙滩上的人似乎不少,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够听见从其间传出的欢声笑语,模糊的,混在带着阳光味道的海风之中。
  这是很平和也很美好的一天。
  于是祁深阁十分满足地翻了个身,重新把自己拱入许书梵怀里,在他脖子旁边坏心眼地用气声:“让我想想,今天下午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许书梵垂眼望向他,舔了舔自己因为轻微脱水而干燥起皮的嘴唇。
  “潜水。”他轻声提醒。
  祁深阁不是极限运动的爱好者,许书梵有这样一副孱弱的身体做拖累,更不必说。
  但两人之间一直都有一个不必严明的共识,那就是他们之所以选择在一起,意义并不在于循规蹈矩地去重复自己原本既定轨道上的人生,而是要在对方给予的特殊勇气之下,朝着生命的旷野狂奔而去,感受耳边呼啸的风声。
  所以,自然而然地,当两人决定将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定为冲绳这个被蔚蓝海水包裹起来的岛屿城市,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颇负盛名的潜水自然就成为了旅行计划的不二选择。
  许书梵低头有些联系地用嘴唇碰了碰祁深阁发顶,没说什么,只道:“那还不起床么?我记得这附近潜水体验馆的所有项目都只在日落之前开放吧。”
  祁深阁这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在床上有些矜持地伸了个懒腰。“规矩真多,知不知道有一个道理叫顾客就是上帝?难道他们就没有考虑过会有客人春宵苦短日高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