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许书梵的肤色被金灿灿的阳光衬得更白,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眼下的乌青才显得更加醒目。祁深阁话音落地之后,他怔忪地呆了几秒,然后才看着远处天边的一抹云彩道:
  “是你今天起得太晚了。”
  祁深阁愣了一下,破天荒没有反驳他,而是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声,承认道:
  “不知道今天早上是怎么了,生物钟没把我按时喊起来。得亏上午酒吧不用开门,否则现在客人的投诉电话都打到国内去了。”
  许书梵这才慢慢摆正了坐着的姿势,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抬头看着他。祁深阁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只觉那双曾经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眼睛似乎与昨日不同了。
  减去了几分透亮的飞扬神采,让那琥珀似的剔透眼珠更黑更沉,像是还没来得及将昨夜的月光从睡梦中驱逐出去一样。
  不知怎的,祁深阁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他像是经历了什么大悲大恸似的。那样黑的眸子,里面掺杂着千种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浓得化不开,几乎成了一团没有研开的墨。
  “发生什么了?”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祁深阁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心底莫名有些难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贴了一下对方眼睛下面疲惫的深色皮肤:“没睡好么?脸色这么差。”
  许书梵不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指尖,看着角质连着柔软的血肉。半晌,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突然开口道:
  “祁深阁,你最怕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话题转变得无比突然,简直像是前言不搭后语。然而祁深阁听了,却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也没追问,反而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反问:
  “你觉得呢?”
  许书梵慢吞吞地掀起眼皮,跟他的视线连接在一起。他想了想,然后道:
  “你是不是很害怕那种被所以人都给抛下、剩下,自己一个人孑孓独行在这世上的感觉?”
  祁深阁曾经跟他说过,当他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而生命消弭在异国他乡之后,他曾经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之中,甚至数度尝试过自我了结。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听了这个结果,祁深阁却挑了挑眉,再次反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的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我曾经被这东西打败过一次,还伤的不轻,眼好不容易从里面给全须全尾地爬出来,怎么可能又重蹈覆辙?那不是有病么?”
  许书梵怔了怔,失语了片刻,然后喃喃道:“你……没有骗我吧?”
  祁深阁蹲下来,伸手给他捋了捋乱糟糟的刘海,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许书梵,咱们也认识不少时间了,我有骗过你什么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祁深阁轻松地给他拢了一个竟然颇为有型的帅气锅盖头,然后趁着面前这位还来不及照镜子偷偷笑得前仰后合。趁着许书梵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对方额头上弹了个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脑瓜崩,然后随意地站起来,道:
  “要说害怕什么,其实我还真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东西值得我那么害怕。毕竟像我这种完美的男人,不怕痛,不怕黑,不怕鬼,虫子更别说了,连家里的墙缝都不敢钻一只进来。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如果硬要说什么我害怕的东西,那大概也就是……”
  许书梵随着他的话而情不自禁地偏过脸,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温柔得不可思议,犹如此刻窗外的太阳,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我怕自己拼了命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连一场像样点的回忆都留不下。”
  第34章
  圣诞节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冬月祭酒吧正式开业。
  假期刚刚结束,大家都养足了精气神。再加上连着下了不少天的雪,这座城市终于也知道要给自己取取暖似的,短暂放晴了天气。
  气温升高,阳光带着冬日特有的、澄澈又并不灼眼的明媚,因此大街上的人潮热闹程度都比以往升级了不少。
  毕竟是重新开门的第一天,酒吧大大小小的机器和食材都需要重新打理、更换新品,因此祁深阁一大早就把许书梵叫起了床,拖着睡眼惺忪的后者利索地收拾好,驱车前往工作地点。
  然后就一起被堵在了大街上。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函馆堵车成这个样子。”
  祁深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嘴里一边不知道嘀咕着什么,最后甚至“啧啧”有声:“喂,醒醒,别睡了,有事情和你商量。”
  许书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闻言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什么事,五秒钟之内说完。”
  “……”祁深阁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屁股,发现短时间之内他们将被一直堵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悲惨前景之后干脆松了油门,侧过身来无情无义地用爪子挠许书梵的痒痒。
  许书梵全身都是痒痒肉,敏感得不行,也不知道祁深阁是怎么发现这弱点的,一上来就用了最高规格的攻击力,把人挠得缩着脖子直往后面躲:
  “祁深阁!”
  “叫我干什么。”祁深阁淡淡的,手上动作却坏心眼地一点没停,行刑官似的残忍至极:“醒了没?”
  “醒了醒了,”许书梵喘着气,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好不容易才把几个词连成句子:“赶紧停下!不然我要跳车了。”
  祁深阁冷哼了一声,这才宽宏大量地放过了他,随手扔过去一片湿巾:
  “擦擦脸,一会到酒吧了,你是想让今天的第一批顾客免费欣赏中国改良版童话睡美人吗?”
  许书梵愣了一下,刚要反驳他说错的地方,下一秒猛然领悟过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的嘲笑全部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弄得他话没说出来什么,耳朵倒是先自己红了半边。
  好在祁深阁撇他一眼,倒是没有点破,只是道:
  “昨天晚上浅井又给我打电话了,问元旦咱俩什么安排,你有什么想法么?”
  许书梵揉揉眼睛,勉强把自己的思绪扯回正轨,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浅井小姐上次邀请我们一起去过圣诞,我本来就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是你自作主张回绝了的。”
  要求忒多的祁老板撇撇嘴:“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许书梵:“……”
  他一向是没什么脾气的那种人,偶尔有了兴致才跟狗脾气的祁深阁斗上几句嘴,大多数时候都以无可奈何的纵容为底色。眼下刚刚睡醒,他脑子还未完全清楚,自然提不起来什么火气:
  “那就照着浅井小姐的意思吧。你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人家一番好意,总是回绝也不太好。”
  祁深阁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拨弄着方向盘拐进酒吧所在的巷子,下车之后才给他撂下一句:
  “那就元旦的时候再说吧。”
  谁料,本来被许书梵看作已经可以板上钉钉的事,在真的临近元旦那天时,竟然又出了岔子。
  “什么?去大阪?”
  许书梵嘴里含着半个包子,闻言差点把自己噎死,半死不活地咳嗽了半晌,被祁深阁眼疾手快地灌了半杯豆浆下去才顺过气来。“必须得明天去吗?”
  “嗯,否则假期结束之后酒吧的日常营业都没法进行,菜单上有一多半都做不出来。”
  祁深阁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方才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自酒吧原料的最大供货厂商。
  几年前为音羽山先生工作的时候,由于老头子实在是个连酒吧具体位置都说不清楚在哪的甩手掌柜,所以订货、补充食材之类的工作一向是由祁深阁兼职负责的。这个供货厂商的本部位于大阪,跟他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合作,质量很有保障。
  前几日圣诞节复工之后,祁深阁带着许书梵去酒吧清点了一番物资,这才发现由于开业以来的生意比原来预想中要更火爆一点,有许多种食材都已经储备不足了。尤其是清酒和威士忌,都是特色调酒的重要主角,及时补充的需求迫在眉睫。
  因此,祁深阁联系了大阪那边的厂商,想要再进一批货。然而对方接到消息之后,负责人却给他来了电话,说由于跟清酒的酿造基地合作到期,有很多以此为基础的产品都换了口味,需要他亲自确定一下是否要继续订购。
  元旦将至,祁深阁心里已经暗暗筹划了好几个跟许书梵的出游计划,自然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
  然而也正是因为处在节假日中间,这几日大阪和函馆之间的快递物流拥堵得不行,在迫在眉睫的背景下,算来算去还是他亲自跑一趟、顺便把长期合同签了性价比最高。
  打定主意之后,祁深阁便瞅着个空档把消息告诉了许书梵。眼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对方的背,顺毛似的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