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祁深阁心虚地把目光转回到他的脸上,“切”了一声,不屑道:“你又不是作协的,我才不想看呢。还有吗?我可不信整个人生这么长,你没完成的愿望只有两条。”
  听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某个词顷刻间戳中了许书梵的秘密。他浑身的动作都僵了一刹那,用尽所有的定力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尽可能表现得自然。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许书梵便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自然下去。他话还没说出口,刚刚消退下去红霞的耳垂便又红透了半截,本来想随便找个由头把祁深阁搪塞过去,但一抬头看见对方认真而专注的目光,他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于是最后,妥协的许书梵避开祁深阁探究的视线,低着头用极快、也极轻的语气快速说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我想……试着去谈一次恋爱。一次就好。”
  第22章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到只能听见窗外夜风摩擦积雪之声的客厅内完全沉寂了下来,一股暧昧难言的气氛开始横冲直撞地蔓延。
  祁深阁莫名其妙也红了半边耳朵,只不过他的脸皮显然比许书梵要厚的多,仅仅一瞬就用紧急表情管理把这一点的错愕隐去了,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又倜傥风流的面皮:
  “呦,看不出来你在这方面这么老实,竟然还信奉老一辈所谓‘奔着结婚去的恋爱’?”
  许书梵摇了摇头,一个动作还没做到位又来了个紧急刹车,最后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摇头还是点头。
  他自然不能告诉祁深阁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么忠贞执拗的感情观念,只不过余下的生命中已经剥夺了他再去爱上另一个人的可能性而已。
  “反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愿望而已,在清单上的排名很靠后,也不是一定要完成……总之看缘分。”
  许书梵颠三倒四、舌头打结地解释了一通,边解释又边绝望地想自己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有点好奇,从小到大看的那么多爱情电影里,让主角们甘愿放弃生命的珍贵情感属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呃……这念头挺幼稚的,也不一定非要实现。你……你当我没说。”
  “……好吧。”祁深阁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本来想顺着这个话题好好调侃一番脸皮薄得不行的许书梵,但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自己先觉得一阵脸上发热,最后只好干巴巴地扔下两个字之后乖乖闭嘴。
  颇有点临阵逃脱的意思,他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而另一边,虽然存了逗弄一下对方的心思,但许书梵自然也没那个脸皮去继续畅想未来,只得作罢。
  于是,这一页在双方的心照不宣之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
  心绪乱得像树上枝条错落的鸟窝,两人各自落荒而逃地去洗漱睡觉,躺进被窝以后又都是一番相同的辗转难眠。
  一个星期以后,随着名气在函馆范围内的蔓延,酒吧的生意算是正式步入了正轨。
  许书梵决定远行时的本职身份还是个休了学的大学生,家境优渥,自从出生以来还没受过上班的苦。原以为当酒吧老板是份轻松省力的自由职业,谁知道真的跟祁深阁搭伙创起了业,他才知道这门行当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店面虽然经过了改装,但面积仍然没有变化,仍然是连指甲盖都铺不满似的那么一点。吧台每天能接待的人流量上限很有限,偏偏服务和原料又马虎不得,每一项都得齐全着来。
  联系供货商、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词,这些都是老板祁深阁的活,但许书梵却同样没有多少清闲的时刻。
  他人生的高挑白净,往门口一站便吉祥物似的讨人喜欢。但这看似十全十美的吉祥物身上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日语水平日渐捉襟见肘,稍微复杂一点的语法就能难个一脸茫然,终于在第三次被祁老板发现跟客人打哑谜之后耳提面命地丢去补习日语。
  现在是起步阶段,为了保证营业质量和口碑,酒吧每周最多休息一天。许书梵作为唯一的服务生自然要跟着老板一起日日坐岗,根本挤不出去报语言学校的时间,于是祁深阁摇身一变,充分利用了现有资源,成了许书梵的日语老师,亲自传道受业解惑。
  祁老师从十几岁开始便在本土生活,教学技巧自然纯熟,但师德和态度和着实不怎么样。许书梵在跟着他忙里忙外一天之后回家还要抱着本语法书背例句,一个不小心打了瞌睡还要被严格的祁老师狠狠弹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几天下来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真不行了。”在第二十五次弄错同一个助词的用法之后,许书梵彻底绝望了,把中性笔往桌子上一摔彻底瘫倒在椅子里,“你就饶了我吧,我高考之前冲刺那阵都没学到这么晚过。”
  祁深阁低头看了看腕表,看见指针指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出头。他虽然没有参加过国内高考,但对学生们复习的强度毕竟有所耳闻,于是纳罕道:
  “你高考之前才学到十一点?这也太不努力了,难不成你是个学渣?”
  许书梵本来奄奄一息地窝在软靠背里,闻言自然是彻底炸了毛:“你说谁学渣呢?”
  他带着几分掩饰很拙劣的洋洋自得向祁深阁报出了自己在读大学的名字,那所大学在国际高校排名上的位置甚至要超过祁深阁当年失之交臂的东大,所以他更纳闷了,纳闷之中甚至隐隐对许书梵有了几分敬仰之意,问:
  “这么厉害?所以你是凭什么考进那里的?充足的睡眠和优良的作息规律?”
  他这话听起来诚恳得有点阴阳怪气,以至于许书梵白了他一眼,不满道:
  “自然是靠我无人能及的聪明才智了。”
  他倒确实没有撒谎。从小到大,许书梵都是周围人眼中的天才,即使是处在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的顶尖学术社交圈子里,他也是其中最为占尽风头的小辈,一路踩着连自己都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赞誉和期望上位,不负众望地踏入顶尖大学。
  最重要的是,许书梵并不是没有灵气和社交能力的书呆子。他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其实很有限,反而花在各类书籍、艺术、音乐,以及富有挑战性的游戏上的精力要更多些。
  他一直是个热爱生命和生活的人,富有浪漫和朝气,拥有最开明的家庭和最完美的人生,顺风顺水,似乎生来就被上天宠爱眷顾。
  只不过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因为半夜在宿舍胃痛到晕倒后被送往医院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在以前人生中所获得的一切并不是幸运,而是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之前粘着蜜糖的砒霜。
  正是因为拥有一切,所以格外难以割舍。
  想到这里,许书梵的神色慢慢沉寂下来,自以为已经无波无澜许久的心又开始轻轻颤抖,泛出来一点并不致命、但又让他不得安生的难过。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怎么了?”察觉到他异常的出神,祁深阁有些疑惑,下意识碰了碰许书梵的手背,让那人激灵一下彻底回过神来:
  “我发现你最近经常无缘无故走神,真的太累了?要不我先发个停业通知,休息两天再开门营业。”
  许书梵摇了摇头,把那些争先恐后往外冒头的黑色情绪都尽数压下去,给了祁深阁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不用,离上次休息还不到一周呢,我就是有点困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他既然都搬出了这样的理由,祁深阁自然不可能继续心狠手辣地逼着人学语法,大手一挥把书扔到了角落,宣布今晚的学习时间结束,开始洗漱准备睡觉。
  许书梵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也乐得偷闲,脚底抹油似的溜进了卫生间,先行占了地方开始洗澡。
  在国内淋浴惯了,许书梵没有日本人矫情的泡澡习惯,因此也就从来没使用过祁深阁的浴缸。只不过这天晚上,也许是觉得自己亟待放松心情、排除杂念,他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明目张胆地征用了祁深阁专门找人订制的超大浴缸。
  不得不说,这个能让他在热水里完全舒展身体的浴缸的确十分人性化,不仅有各种自动加入香氛气味的按键,竟然还有按摩功能。在温热的水流里泡了一会,许书梵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年四季都没有血色的皮肤竟然也四处泛上了浅淡的红润,浑身血液流通加快导致每一个细胞都极其暖和,简直是骨头都要酥了。
  正把头靠在垫着后脑勺浴缸壁的毛巾上昏昏欲睡,客厅里突然响起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手机铃声。由于脑细胞已经被氤氲的水汽给堵塞了个干净,许书梵一开始以为这是祁深阁的手机,所以丝毫没有在意,甚至连动一下都懒得。
  然而,明明祁深阁人就在外面的客厅里,那虚无缥缈的手机铃声却完全没有因为被接通或者挂断而停下,仍然那么不屈不挠地回响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许书梵突然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跟祁深阁的手机来电铃声明明是不一样的,而眼下传进耳朵里的这一串未免也太耳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