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音羽山先生?”许书梵十分惊喜地认出了他,同时也十分尽职尽责:“欢迎您光临冬月祭。”
  音羽山先生还算和蔼地跟许书梵打了招呼,然后转过头去看见吧台里的祁深阁,立马换上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祁,你这是怎么搞的?我好好的酒吧,被你弄成这幅样子,早知道就不应该看在许的面子上把房子放心交给你。”
  祁深阁置若罔闻,很绅士地一伸手请他在自己面前坐下,然后同样绅士地道:
  “我亲爱的音羽山先生,若是您没有大发慈悲地照顾许书梵的面子,恐怕这件屋子就不是落到我的手里,而是被蟑螂和老鼠给啃食干净了。”
  许书梵把门帘拉好,笑眯眯地看着破口大骂的音羽山先生和人模狗样的祁深阁斗嘴。
  看脸上的皱纹和头发的颜色,前者应该跟自己的父母差不多年纪了,还真是老当益壮。他这么想着,心脏一动,又忍不住开始有些思念自己隔着一片海洋的爸爸妈妈。
  也许过些时日,自己就该回国一趟了。
  ……如果自己还能幸运地拥有这些时日的话。
  祁深阁在身后叫他过去坐着聊天,许书梵回过神来,转身走到音羽山先生的位置旁边,开始被迫听对方一边喝酒一边滔滔不绝地给他展示并讲述自己进来刚完成的后现代主义油画。
  音羽山先生在酒吧一直待到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才起身离开,这期间酒吧里也来过几个其他的陌生客人,都是路过这里看见新招牌的路人,并表示对祁深阁的调酒技术很满意,会把这里推荐给身边的其他朋友。
  总的来说,第一天的营业还算令人满意。虽然客流量不大,但总归是刚刚开张也没有做任何广告宣传的新店,徐徐图之便可。
  祁深阁和许书梵一整天对好奇地走进门来的客人们笑脸相迎,到了晚上该关店的时辰均是觉得自己脸颊上的笑肌僵的不行。
  天色完全陷入泼墨般的浓黑色,两人估摸着大概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于是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清理卫生,打算结束这第一天的营业。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
  许书梵想了想,给今天的一切下了一个满意的定义,并且出乎意料得到了一向挑剔的祁深阁认同。
  他不由得有些开心,伸手帮祁深阁打开冰柜的门,看着对方有条不紊地把清洗干净的杯子一个个摞进去。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门帘被从外面拨开的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却发现来的又是两张面熟的脸孔。
  “没有打扰你们工作吧?”
  浅井悠璃挽着丈夫的胳膊,笑着走到柜台前面,对祁深阁和许书梵眨了眨眼。
  第20章
  “欢迎光临。”
  经过上次的短暂相处,虽然并没有经过什么刻意的程序,但浅井悠璃与许书梵已经建立了某种莫名而自然的友谊。看见那个总是带着甜美微笑的女孩子推开门进来,许书梵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惊喜,绕出柜台迎了上去。
  而在他身后,祁深阁满脸狐疑地看了两人脸上心照不宣的表情一眼,没看出什么来,只好抱着不详的预感吃下了这个哑巴亏,转而去和浅井先生客气地打了招呼。
  “以前没发现你还蛮有装修天赋的嘛,这里比以前漂亮了好多。”
  一番寒暄过后,浅井悠璃睁大眼睛好奇地在四周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正好整以暇抱着胳膊倚在柜台上的祁深阁身上。明明五官和穿搭都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种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更柔软,更真实,不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是真切地身处其中。
  “是啊,我在函馆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有特色的酒吧。”浅井琉生在自己婚礼时就已经结识了祁深阁,眼下四周并无生人,便同样笑着熟稔地接了妻子的话头,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兜头砸下。
  十分默契地,浅井悠璃和许书梵都没有提起前几日两人见面并长谈的事,任凭祁深阁旁敲侧击、抓耳挠腮也泰然自若。
  四人闲聊了一阵,彼此之间都气氛融洽。话到浓时,浅井悠璃看着放在酒吧角落里的那盆冬青盆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祁深阁道:
  “祁,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我和琉生的一致意思是如果你和许那天有空,可以一起来烧鸟店里吃个晚饭。权当一次迟到的接风洗尘,庆祝一下许来到我们都热爱的函馆。”
  圣诞节在这里算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这一点从半个月之前街道上就开始偶然出现的气氛装饰彩灯中就可见一斑。
  祁深阁对大大小小的节日几乎没有兴趣,以往的圣诞节一般都是自己过的,买上一点酒菜在公寓里自斟自饮,虽然不觉得寂寞,但现在有了许书梵在侧,的确稍显平淡。
  眼下听见了浅井悠璃的提议,他却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转过眼去看向旁边的当事人。
  后者以为他的意思是在询问自己有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于是连忙点了点头,欣然应允下来:
  “我没问题,浅井小姐店里的饭菜风味独特,我自从那天吃过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光顾一回呢。”
  他说得义正言辞,天衣无缝,好像全然忘记了那日一顿饭全程几乎没动几筷子的人是自己一般。祁深阁觑着他正直的侧脸,忍不住一阵无语,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浅井悠璃:
  “算了,我另有一个圣诞夜想带他去的地方,就先不叨扰了。至于你说的接风洗尘,当然也不能赖账,先欠着,到时候由我们俩挑选地点。”
  听见这话,许书梵却是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偏过脸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是想从那线条起伏的唇线中辨别出这话的真假。
  “真的吗?你最好不要骗我。”浅井悠璃撇了撇嘴,看起来很失望:“许这么单纯,如果被我发现你只是在捉弄他,我一定会让小橘狠狠咬烂你最喜欢的那件外套。”
  祁深阁却是一本正经,全然没有一点为了权宜之计找借口骗人的心虚神色:
  “当然了,只要你不怕你家的狗撑着,把我的外套整个儿吞下去就行——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导致便秘。”
  此事在浅井悠璃“不要破坏我家小橘形象”的怒吼和祁深阁闲庭信步的东躲西藏中落下帷幕,浅井夫妇二人在送上开业礼金之后离开酒吧,祁深阁也带着许书梵锁上了酒吧的大门,开车回家。
  今天晚上风很大,路上行人寥落,祁深阁却把自己那侧的窗玻璃打开了一条小缝,让呼啸着的夜风缠绕在耳侧,带着鬓角的头发自由飞舞。
  喧嚣但永远保持着同一频率的风声敲击着鼓膜,许书梵撑着脸颊,看了窗外灯火闪烁的街景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自己心中盘旋的疑问说出口。
  “刚才你跟浅井小姐说的那件事……”他悄悄从掌心之中抬头,用目光描摹过祁深阁在凌乱光影中显得愈发深刻的下颌线条,“到底是不是真的?”
  听见他的问题,祁深阁用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只是直视着前方的道路:
  “你觉得呢?”
  他的肤色本来就很白,眼下皮肤的轮廓融在北海道辽远温和的夜色里,几乎显出一派脆弱的透明色。这白皙与那双因为映射了前车车灯而分外明亮的眸子相得益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尊应该被收藏进美术馆中心的精美雕塑。
  以前在国内读大学时,许书梵是文学系教授口中最勤奋也最有天分的学生。
  他看着祁深阁的下颌线,想起无数片由墨香构成的浮光掠影。那些形态各异、表意不同的文字共同组成一个简单勾勒的轮廓,仅仅模糊一瞥,便像潘汝良对于心中那个女子的侧脸。
  即使再也不见,也终究会在深夜的酣梦里重逢的吧。
  “我怎么知道。”许书梵没好气地道,同时不得不在心底承认祁深阁在昏暗夜色下的每一个表情都漂亮地勾魂摄魄。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渐渐悲哀地感觉到自己大概终究逃不过沦为狐狸精指掌中愚蠢书生的宿命,低声喃喃道:
  “我猜你只是为了找个不去赴约的理由。不过说到这个,你为什么要拒绝她?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吃她店里的烤串,否则只凭一个朋友的身份绝对不可能让你按照固定频率频繁光顾。”
  前方遇到一个秒数颇长的红绿灯,祁深阁没说话,只是慢慢松了油门,让车子在前一辆车的后方缓缓停下来,原本喧闹不休的夜风也消停下来,几乎隐在耳边。
  “许书梵。”祁深阁叫了他的名字,然后顿了很长一会。那咬字的声调让许书梵本人一怔,然后心脏猛地收缩了几下,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会被用如此低沉而暧昧的声调嚼碎了慢慢吐出来。
  祁深阁看着红绿灯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缩小着的秒数,语气很自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