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停下脚步,好奇地走上前看着那个袋子:“你买酒了?”
  祁深阁人在厨房,系着条围裙,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听见许书梵的声音,他冷哼了一声,本来不想搭理,但余光里瞥见那人开口之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一副眼巴巴等着回复的样子,他只能不得已简短道:
  “路上随便买的。”
  许书梵把这句话自动翻译了一下,然后很大胆地上前拿手扒拉那个袋子,在反面的夹层里找到一张日文小票。上面大部分字符他看不懂,但最底下的阿拉伯数字却是毫无阅读障碍:
  “随便买了两万多日元的酒?”
  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停顿住,两秒钟之后,祁深阁黑着脸从厨房里走出来,把袋子从他手里夺走了:“谁让你乱碰的。”
  许书梵笑了一下,继续往卫生间走。
  其实他衷心觉得祁深阁这样子很可爱,但看见对方黑云压城的背影,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
  半个小时之后,热气腾腾的午饭被摆上桌。
  祁深阁动作很粗暴地扔给许书梵一双筷子,又哐当一声在他面前摆上一个杯子,然后转身就走。
  走出去还没有三米,就被许书梵叫住了:“你不吃吗?”
  祁深阁的背影晃了晃,但没有停住,径直进了厨房,就着洗菜池的水龙头冲了把手,用厨房纸巾擦干净以后才重新出来在他面前坐好。
  许书梵在心里数了数,发现祁深阁平均一天要洗二十多次手。他拿着筷子,十分隐蔽地用余光朝对方搭在桌子上的指尖看了一眼,发现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并没有破皮之后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今中午祁深阁做的菜是红茶茶泡饭,酱油玉子烧,以及一整块摆在白瓷盘里的炸猪排。虽然时间紧迫,但他做饭的手艺显然很娴熟,三样菜色都颇为诱人,导致许书梵忘记和他客套就情不自禁动了筷子。
  祁深阁夹了块玉子烧,吃完之后才放下餐具,很不引人注目地在餐桌侧面把保温袋打开了。他把包装精致的麦烧酒从袋子里拿出来,刚摆到餐桌上就注意到许书梵的目光正在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自己。
  祁深阁:“……”
  一个小时的期限已到,破罐子破摔似的,他解释道:
  “那家酒吧已经关店了,我家里也没有工具和原料,没办法亲手给你调麦烧,只能喝现买的。”
  “原来是这样。”许书梵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尽管昨晚说想喝他亲手调制麦烧的人是他本人。“没关系,只是买这么贵的酒,让你破费了。”
  祁深阁很矜持地把酒打开,给两人各倒了半杯,然后又很矜持地道:
  “有什么破费的,我一个月工资的三十分之一而已。”
  许书梵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那个数字,然后抬头再看祁深阁时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尊敬。
  两人碰了一下杯,然后一起把麦烧送进嘴里。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进入腹腔,许书梵抿了一下唇,默默对它作出了评价——
  很好喝,但跟三年前那杯比起来,总觉得要少了点什么。
  就像北海道罕见而稀缺的温和冬日,风景一切如旧,气候也出奇地温柔,但既然没有雪,就总归没那么让人醉心其中了。
  “不好喝。“相比他的默默品评,祁深阁的评价就直白得多。他皱着眉头,很嫌弃似的放下杯子:“骗钱的吧?就这还说是招牌产品呢。”
  许书梵舀了一口散发着清茶香气的米饭送进口中,低头掩饰自己唇角的笑,一口一口很细致地嚼着。
  一顿饭吃了得有大半个钟头,最后除了炸猪排以外的两道菜都被清空得一丝不剩。
  祁深阁吃完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扔掉纸巾以后,他抬起视线,缓缓在炸猪排和早就吃饱了的许书梵之间逡巡一圈,然后问:
  “一口没动,你是回族人?”
  许书梵顿了一下:“不是啊。”
  祁深阁看着他,像拷问:“那为什么挑食?我做的不好吃?”
  许书梵有点心虚,但坚持着和他对视,没有移开视线:“不是。不喜欢吃油炸食品而已。”
  祁深阁审视了他片刻,最后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冷哼了一声吐槽道:“还挺重视健康。”
  许书梵低下脸,很淡地笑了一下。
  吃完饭,祁深阁去厨房洗碗。许书梵帮着他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然后便无所事事地坐在餐桌旁边盯着桌脚看,等他出来。
  麦烧度数虽然高,但威力主要在后劲。眼下趁着两人都还没什么酒意,他决定赶紧把事情跟祁深阁说清楚。
  过了半晌,祁深阁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他淡淡道:“干什么?不当住桥洞的乞丐了,改当门神?”
  许书梵面皮薄,被酒气一蒸,显出一点薄薄的红。他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深阁看:“祁深阁,我要跟你说件事。”
  祁深阁扫一眼他绯云朦胧的耳根,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事。”
  许书梵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是酒壮怂人胆,他最后还是说了:
  “那个,你急着赶我走吗?不急的话,能不能再宽限一天,等我借点钱还你欠款之后再行动?”
  祁深阁闻言,很轻地挑了下眉,像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从哪里借钱?”
  “国内,家里那边。”许书梵回答,“我已经发消息了,但银行那边的跨境手续很麻烦,可能要费些时间。”
  “哦。”祁深阁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右手拿着杯子把其中的麦烧一饮而尽。许书梵注意到他因为握得太用力而在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这么着急走?觉得我很讨厌是不是。”
  “不是。”许书梵立刻回答,“你别多想,但我也不可能……一直在这住下去。一晚上就够麻烦你了。”
  祁深阁没动静了。
  许书梵眼巴巴看着他,想等一个确切的答复,但好半天没等来一个字,只看见祁深阁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
  一整瓶麦烧见了底,但自己只喝了五分之一。到最后,许书梵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别喝了,小心伤胃。”
  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这么灌,祁深阁抬起头来,已经明显有点上脸。他眼睛很黑,其中的情绪很沉,蒸腾着又辣又醉人的酒气,许书梵恍惚间竟然在里面窥见了一点没由来的委屈。
  不过,或许也应该感谢这瓶麦烧,它们让祁深阁的语言系统切换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变得异常直白。
  “别走行不行。”
  他没看他,握着杯子把脸偏在另一边。
  许书梵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愣了一下:“……为什么?”
  祁深阁回过头来瞪他一眼,眼尾有点红,原本冷淡无波的眸子透出一股堪称艳丽的妖冶,竟然把许书梵也看得晃了神。
  “什么为什么?”他没好气地道,喝醉了倒是还口齿清晰,骂人的思维清醒宛若常人。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要是想走就趁现在赶紧滚,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一次。”
  许书梵默默看着他。半晌,他站起身来,绕过半个桌子,走到祁深阁面前蹲下来。两人对上视线,他看见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很生硬地移开目光。
  一个很标志性的赌气动作。
  许书梵撑着自己的膝盖,轻声开口问他:
  “所以说你不想让我走,对不对?”
  祁深阁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迅速把脑袋别了过去,彻底躲开许书梵探究的视线,没声音了。
  第7章
  许书梵蹲在原地,无声地看了他很久。
  空气中氤氲的酒意淡淡弥散,迟来的麻痹感缓缓侵蚀了神经,他觉得他似乎也有些醉了。
  人在醉酒之后,难免会做出一些让自己也觉得后悔的事。
  于是他站起来,扶着桌子缓了片刻蹲麻的双腿,重新绕回到另一侧再次与祁深阁对上视线。
  这一次,对方没有躲。
  许书梵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如果你想的话,我会留下。”
  祁深阁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像是醉了之后大脑运转迟缓,在努力辨认他话中的含义。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似的,突然坐直了一点,定定看着他。
  许书梵以为他会笑,但事实上他听见祁深阁说:
  “我不要你勉强。你想好了再说。”
  于是许书梵很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勉强。”
  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想好了”。
  选择有时候是一件很沉重的事。它并不仅仅指示着当下的心境,同样昭告着未来可能承受的一切。
  许书梵并不是个擅长选择的人,因为一直以来,永远都是不容违抗的命运伸出那只强硬的手,于背后推着他在黑夜中赶路。他不知道自己未知的命运,也不需要知道,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坦然或不坦然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