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靠哥哥……我哥不放心我打工，既然你们是朋友，那我可以在你家店里做暑期工或者开学后我周末也可以兼职的，我想多少可以减轻哥哥的负担……”
阿魏生活原来这么大压力。
陶山奈把手机号输入微信的搜索页，犹豫了一下添加了阿娇的微信。
车门忽然被拉开。
“哎呀，医院人可真多。咱好好锻炼保养，可不能生病，做个检查这一上午净排队了。”陶兴业坐在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拿了张储物盒上的纸巾擦汗。
陶山奈把纸巾揉成团塞回裤子口袋。
“结果怎么样？”陶山奈启动车子问。
“B超都没事，以前脂肪肝，今年查，没了。嘿！”陶兴业看着心情就很好：“其他检查今天出不来结果。下周体检中心拿报告。”
“那就好，我下周来帮你拿报告。”
父子俩简单说了两句，就到家。和田俊英集合后，到小区门外的小饭馆吃午饭。
三人落座，陶山奈让父母点餐。
陶兴业体检脂肪肝没了，这是好事。他借此为由头，提出三个人小酌一下。
陶山奈要开车，不喝酒。他就让田俊英陪他喝点儿。
三个人叫了一只烧鸡、一碟花生米、一盘凉拌藕片，一个过油肉。外加一瓶低度白酒。
田俊芳扶了扶面前的小酒盅揶揄：“你多有福气，体检么都有儿子开车接呢。”
陶山奈这才注意到他妈妈的衣服和早晨出摊已经不同，这是特意换了的。
“那可不。”陶兴业满脸自豪端起倒满酒的口杯，在田俊芳的盅沿上轻请磕了磕：“来，咱碰一个。”
田俊英举杯，罕有地脸红。
陶兴业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在桌上：“啊，好久没喝这一口了。还别说，我这一辈子我确实有福气。”
他坐直了，拍拍胸口。
“当年工厂可以接班，找工作没费劲，娶媳妇呢遇见你妈妈这么漂亮贤惠，又肯吃苦的姑娘……”
田俊芳臊得挂不住，抬起手来照着陶兴业肩头拍了一下。
“我说的实话呀，”陶兴业转头看着陶山奈，讨要儿子的认同。
“对，爸说得对。”陶山奈喝着一罐可乐，说罢打了个气嗝儿，哈哈笑。
陶兴业捏狗仔子似的捏了捏陶山奈的后劲，转向田俊芳：“你看，你还给我生个乖儿子，留在咱们身边，还算能用得上、靠得住。多好！邻居那谁家那败家子儿，跑到南方说下海，结果跟人械斗去了，半个脑袋都让人锤得凹下去，每天躺床上屎尿横流，老两口伺候着，多愁人呢……”
陶兴业天生是个乐天派，每当田俊芳遇到不如意的事和他抱怨，他就安慰：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话几乎成了他的座右铭。田俊芳为此经常骂他：就你那不争不抢的样子把儿子带坏了，一点不上进！
陶山奈被他爸捏得弯了腰，虽然被夸了，但自己好歹二十多大小子，还像小时候一样被爸爸拎着后脖颈，难为情地拉着他爸的手放桌上，这才直起腰来。
陶兴业夹了粒花生米在嘴里，第二次举起杯：“俊英，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没啥本事让你跟我受苦了。”
田俊英一愣，笑着拿起酒盅迎上去，轻轻一碰，一盅酒仰头便空了：“有你这句话，算有良心。”
陶兴业也喝了大半杯酒下肚，拿筷子把一个肥大的鸡腿夹在田俊英盘子里：“咱俩再做两年，就别做了吧？”
田俊芳放下筷子一顿，笑着摇摇头：“你说不干都多少回了。”
“买房子……咱们现在贷款也不是负担不起，只不过……”
“……”田俊芳轻轻叹了口气。
陶兴业忽然皱了眉头：“你是不是……还想以前的老房子？”
田俊芳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盅，一口喝了，辣得用手挡住了眼睛。缓了好一阵手松开，脸颊眼眶都红了。
“想也没用了，要是没有当初的房子，咱们也没有本钱开店……”她笑着摆摆手，眼睛里闪着水光：“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
陶山奈抓住母亲的手，攥紧那不再细腻的手背。他像幼时讨妈妈注意似的，硬把自己的手指塞在她掌心，掌心里温热干燥，只是再没有当年的柔滑，细细的茧子像是摩擦在陶山奈的心里，酸酸疼疼。
田俊芳刚才说的房子是他们以前在纺织厂职工家属院的老房子。当年她和陶兴业先后下岗，为了有钱开店，他们不得已把那房子卖了，一家人租住在文胜街附近。
虽然后来他们买了现在的房子，但田俊芳总也忘不了那旧房。她从结婚就住在那里，生了陶山奈在那里坐月子；陶山奈会爬，她和陶兴业也趴在地上跟着一起开心；陶山奈会走路、陶山奈会说话；陶兴业升职、陶兴业加薪；陶山奈读小学……三口之家太多的欢笑都在那房子里……
田俊芳看着陶山奈：“那会儿……你才那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和我在阳台上拿着小铲子种葱，种子撒下去，你每天幼儿园回来就浇水，盼着长，结果第三天葱没发芽，长出一片草，你哭了好久……”
陶兴业也想起这事儿：“哈哈哈这事儿我记得，我买种子吗，店老板拿错了，给了一包草籽。”
田俊芳笑着，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哎呀，我怎么回事，怎么又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她坐在父子俩中间，陶山奈抬头便见母亲鬓边又添了花白。手指收紧捏得可乐罐变了形。一股气儿从胃里顶上来，他闭着嘴气儿冲到鼻子里，辣得眼眶子潮热。
他恨自己不能独立担起整个家，让父母一把年纪还整日操劳。他无法指望自己发一笔横财，从此光耀门楣。也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这辈子大抵也就如此当个小职员。自古，有心无力最是让人痛苦。
他想到阿魏和阿娇，便更觉得小人物回天乏力。可一想到阿魏靠当修车工还要努力养妹妹，他又觉得自己起码要比他条件好得多，能帮忙就得帮一把。
“妈，”陶山奈接着这个话题说：“咱们要不要再雇个人来，这样你和我爸就能偶尔腾出一个人来歇歇。”
陶兴业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看行，之前咱雇人的时候是轻松些，而且这两年街道改造，附近早点摊撤了不少，咱们客人明显多了。”
“是是是，今天早晨客人就很多呢。”陶山奈急忙附和，生怕他妈妈不乐意雇人。
田俊芳蹙起眉头，叹气：“雇人，人工多贵你们知道吗？之前也就算了，现在山奈一天比一天大，结婚成家马上就摆在眼前的事，能省就省点吧。”
“可你们年纪大了，身体累垮了可怎么办？我也赚钱了，我……还没对象呢，怎么就谈论结婚了。况且，现在放暑假，大学生暑期工也可以雇一个呀。”
陶兴业急忙说：“对啊俊芳，前几天你不还说腰疼腿疼么，让山奈打听一下暑期工的价钱，咱也招一个试试。”
“我来打听、我来打听，这事儿包我身上！”
陶家父子一唱一和，算是把田女士暂时说服了。
而陶山奈开始思考如何把阿娇名正言顺地叫来帮工，给她开个好点的价格，帮阿魏减轻点负担。
……
与自己亲妹妹的相处，都是在阿魏上职高之前。不见面的日子，横跨了阿娇的童年甚至青春期，这些年不见，阿娇的性格、喜好，阿魏一点也摸不透，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甚至觉得棘手。
阿魏从维修店回来，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
他怔忪片刻，才往屋里走。从读职高开始，他就没有再回过家，一个人漂泊在外，除了生病前的师母，没人专门为了他做一顿热乎饭菜。
此情此景，让他非常不习惯。
阿娇从厨房出来，端着个圆盘子。阿魏认出那是他五元店买的餐具里最大的一个，此刻里面放了三个冒着热气、胖圆可爱的白面馒头，趁得阿娇脸上通红。
与他对视，短暂惊讶后，淡淡笑了：“哥，吃饭了……”“嗯。”
阿魏到卫生间用洗衣粉洗手，即使在店里简单洗过，现在依然能洗出黑灰的油渍污渍。他又用香皂把脸和头就着水管洗了，拿毛巾囫囵擦了擦就出卫生间。
小桌上已经放了馒头和两盘菜。一盘小油菜和一盘鸡蛋炒西红柿。
阿魏坐在马扎上把另一个五元店新买的粉红色塑料小椅子推给阿娇。
“你去买菜了？”阿魏攥着手放在膝头。
“嗯”阿娇点点头把筷子放在阿魏面前，自己也拿了一双。
阿魏起身到房间里，不一会拿了个报纸糊的信封放在桌边。
“妈给你的生活费，你留着自己花。”阿魏低头并不看阿娇：“这一千块钱，你拿买菜。”
“这、这也太多了！我这学期有奖学金的……”
“奖学金也应该你自己花。”阿魏眼神不着痕迹往阿娇黑色的裤腿上撇了一下：“夏天了，小姑娘都穿花裙子，你也买，不够的话，跟哥说。”
阿魏生活原来这么大压力。
陶山奈把手机号输入微信的搜索页，犹豫了一下添加了阿娇的微信。
车门忽然被拉开。
“哎呀，医院人可真多。咱好好锻炼保养，可不能生病，做个检查这一上午净排队了。”陶兴业坐在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拿了张储物盒上的纸巾擦汗。
陶山奈把纸巾揉成团塞回裤子口袋。
“结果怎么样？”陶山奈启动车子问。
“B超都没事，以前脂肪肝，今年查，没了。嘿！”陶兴业看着心情就很好：“其他检查今天出不来结果。下周体检中心拿报告。”
“那就好，我下周来帮你拿报告。”
父子俩简单说了两句，就到家。和田俊英集合后，到小区门外的小饭馆吃午饭。
三人落座，陶山奈让父母点餐。
陶兴业体检脂肪肝没了，这是好事。他借此为由头，提出三个人小酌一下。
陶山奈要开车，不喝酒。他就让田俊英陪他喝点儿。
三个人叫了一只烧鸡、一碟花生米、一盘凉拌藕片，一个过油肉。外加一瓶低度白酒。
田俊芳扶了扶面前的小酒盅揶揄：“你多有福气，体检么都有儿子开车接呢。”
陶山奈这才注意到他妈妈的衣服和早晨出摊已经不同，这是特意换了的。
“那可不。”陶兴业满脸自豪端起倒满酒的口杯，在田俊芳的盅沿上轻请磕了磕：“来，咱碰一个。”
田俊英举杯，罕有地脸红。
陶兴业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在桌上：“啊，好久没喝这一口了。还别说，我这一辈子我确实有福气。”
他坐直了，拍拍胸口。
“当年工厂可以接班，找工作没费劲，娶媳妇呢遇见你妈妈这么漂亮贤惠，又肯吃苦的姑娘……”
田俊芳臊得挂不住，抬起手来照着陶兴业肩头拍了一下。
“我说的实话呀，”陶兴业转头看着陶山奈，讨要儿子的认同。
“对，爸说得对。”陶山奈喝着一罐可乐，说罢打了个气嗝儿，哈哈笑。
陶兴业捏狗仔子似的捏了捏陶山奈的后劲，转向田俊芳：“你看，你还给我生个乖儿子，留在咱们身边，还算能用得上、靠得住。多好！邻居那谁家那败家子儿，跑到南方说下海，结果跟人械斗去了，半个脑袋都让人锤得凹下去，每天躺床上屎尿横流，老两口伺候着，多愁人呢……”
陶兴业天生是个乐天派，每当田俊芳遇到不如意的事和他抱怨，他就安慰：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话几乎成了他的座右铭。田俊芳为此经常骂他：就你那不争不抢的样子把儿子带坏了，一点不上进！
陶山奈被他爸捏得弯了腰，虽然被夸了，但自己好歹二十多大小子，还像小时候一样被爸爸拎着后脖颈，难为情地拉着他爸的手放桌上，这才直起腰来。
陶兴业夹了粒花生米在嘴里，第二次举起杯：“俊英，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没啥本事让你跟我受苦了。”
田俊英一愣，笑着拿起酒盅迎上去，轻轻一碰，一盅酒仰头便空了：“有你这句话，算有良心。”
陶兴业也喝了大半杯酒下肚，拿筷子把一个肥大的鸡腿夹在田俊英盘子里：“咱俩再做两年，就别做了吧？”
田俊芳放下筷子一顿，笑着摇摇头：“你说不干都多少回了。”
“买房子……咱们现在贷款也不是负担不起，只不过……”
“……”田俊芳轻轻叹了口气。
陶兴业忽然皱了眉头：“你是不是……还想以前的老房子？”
田俊芳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盅，一口喝了，辣得用手挡住了眼睛。缓了好一阵手松开，脸颊眼眶都红了。
“想也没用了，要是没有当初的房子，咱们也没有本钱开店……”她笑着摆摆手，眼睛里闪着水光：“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
陶山奈抓住母亲的手，攥紧那不再细腻的手背。他像幼时讨妈妈注意似的，硬把自己的手指塞在她掌心，掌心里温热干燥，只是再没有当年的柔滑，细细的茧子像是摩擦在陶山奈的心里，酸酸疼疼。
田俊芳刚才说的房子是他们以前在纺织厂职工家属院的老房子。当年她和陶兴业先后下岗，为了有钱开店，他们不得已把那房子卖了，一家人租住在文胜街附近。
虽然后来他们买了现在的房子，但田俊芳总也忘不了那旧房。她从结婚就住在那里，生了陶山奈在那里坐月子；陶山奈会爬，她和陶兴业也趴在地上跟着一起开心；陶山奈会走路、陶山奈会说话；陶兴业升职、陶兴业加薪；陶山奈读小学……三口之家太多的欢笑都在那房子里……
田俊芳看着陶山奈：“那会儿……你才那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和我在阳台上拿着小铲子种葱，种子撒下去，你每天幼儿园回来就浇水，盼着长，结果第三天葱没发芽，长出一片草，你哭了好久……”
陶兴业也想起这事儿：“哈哈哈这事儿我记得，我买种子吗，店老板拿错了，给了一包草籽。”
田俊芳笑着，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哎呀，我怎么回事，怎么又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她坐在父子俩中间，陶山奈抬头便见母亲鬓边又添了花白。手指收紧捏得可乐罐变了形。一股气儿从胃里顶上来，他闭着嘴气儿冲到鼻子里，辣得眼眶子潮热。
他恨自己不能独立担起整个家，让父母一把年纪还整日操劳。他无法指望自己发一笔横财，从此光耀门楣。也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这辈子大抵也就如此当个小职员。自古，有心无力最是让人痛苦。
他想到阿魏和阿娇，便更觉得小人物回天乏力。可一想到阿魏靠当修车工还要努力养妹妹，他又觉得自己起码要比他条件好得多，能帮忙就得帮一把。
“妈，”陶山奈接着这个话题说：“咱们要不要再雇个人来，这样你和我爸就能偶尔腾出一个人来歇歇。”
陶兴业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看行，之前咱雇人的时候是轻松些，而且这两年街道改造，附近早点摊撤了不少，咱们客人明显多了。”
“是是是，今天早晨客人就很多呢。”陶山奈急忙附和，生怕他妈妈不乐意雇人。
田俊芳蹙起眉头，叹气：“雇人，人工多贵你们知道吗？之前也就算了，现在山奈一天比一天大，结婚成家马上就摆在眼前的事，能省就省点吧。”
“可你们年纪大了，身体累垮了可怎么办？我也赚钱了，我……还没对象呢，怎么就谈论结婚了。况且，现在放暑假，大学生暑期工也可以雇一个呀。”
陶兴业急忙说：“对啊俊芳，前几天你不还说腰疼腿疼么，让山奈打听一下暑期工的价钱，咱也招一个试试。”
“我来打听、我来打听，这事儿包我身上！”
陶家父子一唱一和，算是把田女士暂时说服了。
而陶山奈开始思考如何把阿娇名正言顺地叫来帮工，给她开个好点的价格，帮阿魏减轻点负担。
……
与自己亲妹妹的相处，都是在阿魏上职高之前。不见面的日子，横跨了阿娇的童年甚至青春期，这些年不见，阿娇的性格、喜好，阿魏一点也摸不透，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甚至觉得棘手。
阿魏从维修店回来，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
他怔忪片刻，才往屋里走。从读职高开始，他就没有再回过家，一个人漂泊在外，除了生病前的师母，没人专门为了他做一顿热乎饭菜。
此情此景，让他非常不习惯。
阿娇从厨房出来，端着个圆盘子。阿魏认出那是他五元店买的餐具里最大的一个，此刻里面放了三个冒着热气、胖圆可爱的白面馒头，趁得阿娇脸上通红。
与他对视，短暂惊讶后，淡淡笑了：“哥，吃饭了……”“嗯。”
阿魏到卫生间用洗衣粉洗手，即使在店里简单洗过，现在依然能洗出黑灰的油渍污渍。他又用香皂把脸和头就着水管洗了，拿毛巾囫囵擦了擦就出卫生间。
小桌上已经放了馒头和两盘菜。一盘小油菜和一盘鸡蛋炒西红柿。
阿魏坐在马扎上把另一个五元店新买的粉红色塑料小椅子推给阿娇。
“你去买菜了？”阿魏攥着手放在膝头。
“嗯”阿娇点点头把筷子放在阿魏面前，自己也拿了一双。
阿魏起身到房间里，不一会拿了个报纸糊的信封放在桌边。
“妈给你的生活费，你留着自己花。”阿魏低头并不看阿娇：“这一千块钱，你拿买菜。”
“这、这也太多了！我这学期有奖学金的……”
“奖学金也应该你自己花。”阿魏眼神不着痕迹往阿娇黑色的裤腿上撇了一下：“夏天了，小姑娘都穿花裙子，你也买，不够的话，跟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