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卢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告诉他已经可以转去特护病房。
  苑之明很高兴,他问这是否代表苑松青的病情已经大好。
  卢医生和他走出病房,摘下口罩的同时摇了摇头:“我必须告诉你实际情况,你父亲的脑出血得到了控制,不会危及生命,所以才能转出重症监护室。”
  “但是他的肾脏衰竭,已经到了终末期。”
  这样的状况,在ICU与否已经没有意义。
  转移病房的动作干脆利落,苑松青身上依然插着仪器导管,但是躺在单人病房,窗边看得见更多的栀子花。
  只是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他又醒过来一次,叫了一声“小明”,没等答话,又睡了过去。
  苑之明没办法控制住情绪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病房外坐着,椅子是空落落的,只有坐在地板墙角才有安全感。
  眼下的情况是维持一天算一天,肾脏像是能源耗尽的零件,没有新的换上,任凭谁也无力回天。
  他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阴影和光的交界线在缓缓放低,路西法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告诉他卢医生又去问询了外市肾源,也许会有好消息。
  苑之明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他一直嘲笑路西法迷信,这时只想问他如何祈祷才虔诚。
  他还想问年纪大一些的伯伯阿姨,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给父亲安慰。
  或者,苑之明又想,苑松青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的事业,短时间毫无起色,乱麻的事情也许该尽快了结,至少让苑松青知道他的选择;
  生活不需要担心,钱够用,只要自己不生病,还能支撑很长一阵;
  其他人,亲人所剩无几,朋友都已经来过;
  还有吗?
  他脑中想起,还有一个人,苑松青念叨很久,却一直没有见过。
  苑之明把头埋在膝盖,他想了很久,太阳最后一道光线快要落下的时候,才终于抬起头。
  他抬手在衣兜里摸索手机,但铃声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
  面前长长的走廊上,明暗交界的光线从墙根隐入地面,在即将消失之前,他看见李一恺匆匆跑来的影子。
  第77章 我打了一个很大的赌
  有那么一分钟,苑之明抬起头,目光的焦距渐渐集中,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没有办法察觉自己内心的情绪,是高兴还是愤怒,惊喜还是委屈,甚至面前的人是否真实,他也无从辨别。
  直到李一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匆匆小跑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腹腔内紧闭的潮水似乎找到了闸口,在那瞬间冲破了身体。
  苑之明这才感觉到,腮帮因为一直咬紧牙关而开始酸楚,他张开口,放松的瞬间,呜咽声根本无法控制。
  病房外人来人往,坐在墙角哭泣的青年格外引人注目,地板上很脏,别人的眼光充满打量。
  但是李一恺全然忘了这些,他径直蹲在苑之明面前,伸手的同时,对方的额头已经抵在了他的左肩膀。李一恺索性半跪下去,紧紧把那个因为抽噎而止不住颤抖的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对不起,我来了。”
  苑之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哭,胸腔震动,发出小兽一样的哀鸣声。
  李一恺的肩膀很快被浸湿,腰间衬衫的布料也被抓出褶皱,像他的心脏一样紧紧揪成一团。
  远处,路西法疾步过来,看见这一幕刹住车,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
  苑之明的哭声太让人心酸,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些绝望和压力从身体里清空,在这个最不缺少悲欢离合的地方,他的情绪压抑了太久,路西法觉得他需要这样一场痛哭。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犹豫再三,他还是凑了过去,挤在相拥的两人中间,在李一恺安抚地拍着苑之明后背、声安慰的时候。不合时宜地伸手也拍了他一下。
  “苑之明,苑之明”,他叫两声:“你先别哭了。”
  只有李一恺转过了头,犹疑地看着他。
  路西法管不了这么多,一股脑儿说:“你听我说,有匹配的肾源了!”
  “确定吗?”李一恺问。
  “真的吗?”苑之明抽噎着抬起头,鼻头通红,鼻涕和眼泪糊成一团,他顾不上擦,只是眼巴巴看着。
  路西法被两人看得不自在,后退一点:“真的,静海市刚刚更新的数据库,配型匹配,现在在办手续。”
  “我舅舅让我告诉你一声,叫你准备一下材料,还有费用。”
  通道里的公共灯光啪一下亮起,暮色四合之际,室内照亮如同白昼。
  苑之明坐在病床旁,苑松青呼吸稳定,四周静谧无声,只能听见滴滴的心电图声响,像是生命的流逝和轮回。
  200公里外,一位生前签署过器官捐献书的青年男性,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丧生。但是他的肾脏成了苑松青的希望,让濒临终点的倒计时有了新的序章。
  大喜大悲之间,他放肆哭过一场,又很快收回情绪,在紧张中有条不紊地办理完所有事宜。
  此刻他整个人如同马拉松冲刺后的脱力态,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会儿看看苑松青,一会儿看看李一恺。
  没有什么比之前更坏,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好,他似乎拥有一切,也不害怕失去其他。
  李一恺起身叫护士换输液瓶,顺便接了一杯水递给他。
  “我想好了”,苑之明开口说。
  “嗯?想好什么?”李一恺轻手轻脚拉过另一把椅子,几乎是落座的同时就被苑之明抓住了手。
  “我不能和古长风签约”,苑之明声音很低却坚定:“我不能因为害怕,所以选择明知是错的路。在错的路上,是不会通向正确的结果的。”
  “已经对别人造成的损失,我也许还有时间弥补,但是如果一错再错,就真的没办法挽回了。”
  他看着苑松青,微微低头:“我还想过,我爸……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这种不争不抢的生活,是因为做错了决定,而只能这样逃避。”
  李一恺帮他撩起遮盖眼睛的头发,让他能看清病床上的人,沉吟一会儿说:“我想不全然这样,苑叔叔他,很无私,也很伟大。”
  苑之明嘴角柔和地笑了笑:“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没有那么幸运。”
  他看向李一恺:“他没有像你这样坚定的朋友,也没有像他那样的父母,我想我做的很不好,如果拥有你们的是他,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这么摇摆。”
  李一恺揉了揉他的头发,苑之明便温顺地靠在他身边。李一恺感觉到他对自己超出从前的依赖,但是依赖之外,苑之明身上似乎多出了一些东西,支撑着他完成独自生长——尽管他把所有枝桠都缠绕攀附在李一恺身上,他的树干却更加坚实。
  这让李一恺欣慰,却心疼、内疚,又担忧。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苑之明的睫毛:“但是最后,做出这些选择的不还是你自己吗?你比你以为的要好很多。”
  “苑之明”,他说,“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你自己,就算你没有苑叔叔,就算有时我也不能坚定站在你身边,或者……这个世界很多事比你以为的更差。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你,和别人无关。”
  苑之明把头埋在他肩膀,又有一点濡湿蔓延开,他带着鼻音闷声说:“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当然有”,李一恺笑了,柔声细数:“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我知道其实你从来没有动摇过,你有自己的底线。”
  “可是我”,苑之明在他肩膀上蹭蹭,委屈的滋味后知后觉泛开来,说出的话也不再条理清晰:“我以为你放弃我了,你这几天没有理我,我,我很难过李一恺,我也不想这样,我让你很失望……”
  “我没有放弃”,李一恺侧脸贴着他的头顶:“我没有和你联系,一来是邱伯伯告诉你的事情,我想需要你自己消化,我不能总是干扰你的决定;二来是这几天,我也在处理我要做的事。”
  苑之明这才勉强抬起头:“你做什么了?”
  李一恺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拒绝古长风,所以在这之前,我先去和他摊牌了。”
  不只是摊牌,李一恺用了三天的时间,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铺开,一件一件地缝补漏洞。
  他允许自己冲动,想让苑之明跟从内心,却也不能放任一切朝着混乱的方向坠落。
  “我先和老秦聊了现在所有的状况”,他低头笑笑:“他听完,要我向你传达他的原话——他说去他妈的,自己创业就是为了不忍气吞声,如果还是被任人摆弄,和回去上班有什么差别?”
  苑之明也蹭蹭眼泪,低低笑了一声。
  拥有统一底线的队友是很幸运的事,没有人是为了成全对方而委屈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一致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