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李一恺,这样真的好吗?”苑之明问。
  “这当然是坏事,我可不会说什么挫折锻炼人这种话”,李一恺眼梢弯了弯,手臂搭上苑之明的肩膀,和他碰了一下额头,“但是会好的,现在我渐渐学会了不要提前焦虑,一步一步来,总会解决。”
  苑之明侧过脸,很乖地被李一恺圈起来,以此掩饰自己即将说出口的心虚:“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我离开缪加,以个人的名义,把这个创意贩卖给古长风……”
  话说到一半,李一恺已经拉开他,逼迫苑之明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苑之明没看他,自顾自说:“这样可以让缪加脱身,然后我和古长风交换,让球鞋项目不被干扰,之后的事,你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大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
  “你想清楚了吗?”
  李一恺问他:“你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如果他的目标是打造你,炒作冰雕作品只是第一步……”
  苑之明躲开眼神:“我知道……”
  “按照他自己的成名之路,你的名字会在很长时间里和冰雕绑定,这样的目的是,让业内不会再有人以冰块作为创作材料。你会霸占这一块小小领地,以此赚得风头。”
  李一恺寸步不让地问:“这是你想要的吗?还是你没有想过?”
  苑之明摇头:“之后我可以再想办法。”
  “古长风和其他任何艺术经理人都不一样,他的独断专行你不是没见过”,李一恺继续说,“以后你的所有创作都要受他的控制,自我重复这件事不会只发生一次。”
  “李一恺”,苑之明叫他,像是走投无路的小兽发出最后反击:“如果是你,你能怎么选?”
  “我已经选过”,李一恺说。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冯鑫,为什么选择不再做设计?”苑之明问。
  后来,遇到DS侵占创意揽功,冯鑫次次退让,创意被廉价售出……但是李一恺全都偏开刀刃,没再做过那样自断后路的事情。
  因为不再是单枪匹马的实习生,他有了搭档和团队,看到了资本背后重重阻碍,知道仅仅凭借才华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却拿着巨额现金行走的小孩。如果不肯绕路,会有很多人看不到曙光。
  李一恺似乎被问住,但是他想了想,却说:“这不一样,你不是我,艺术的行业应该更纯粹,你不只应该对身边人负责,还有很多同行,他们都看着古长风的动作,你不能变成他的傀儡。”
  “可我只能顾得上这些”,苑之明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心。”
  “这就是你在这段时间学到的事情吗?”
  李一恺的声音很轻,比起争吵,更像是一声耳语。他问苑之明,也在问自己。
  这就是苑之明进入这样的工作世界后,学到的,改变的吗?
  “不是”,苑之明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抬头头看他:“是我本来就这样,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李一恺,我很累了,我想就算了,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第73章 胆小鬼给自己判了一个缓
  苑之明以为李一恺会生气,会和他继续争执,或者转身就走。
  在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懊恼,懊恼之余却找不到其他的出路——至少在当时当下。
  然而李一恺没有,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脸色渐冷,却还是动作轻柔地抱了抱苑之明。
  “我把你说的当作气话,累了就休息几天,冷静之后我们再说这件事。”
  说完,他没等苑之明作何反应,站起身进了洗手间。
  浴室里传来水声,苑之明默默收拾吃完的食物,垃圾分类的时候不小心把勺子扔进了湿垃圾里面,戴上手套赶忙去捡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餐盒也掉了出来,冷掉的馄饨汤洒了满身,地上也是。
  他蹲在一片狼籍的地上擦拭,浴室的水声停了,李一恺出来,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这里的动静,径直走向了卧室。
  苑之明手里捏着抹布,一直擦到地上没有一丁点的痕迹,自己衣服上的油渍快要凝固。
  他站起身,脱下T恤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阳台的窗户还开着,风吹进来,屋子里很快冷得静悄悄,像是他刚刚回来时那样。
  直到进了浴室,残存的水蒸气挽留着上一个人的温度,花洒喷出热水,狭小的空间弥漫开高压。
  苑之明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热水越来越烫,身上的油迹似乎怎么都洗不净,他关掉水,又一次蹲下去,无声地大口呼吸,在雾气中拼命吸取氧气。
  但四周的空气如同实体的墙壁,围绕着挤压着,把他紧紧困在这样的窒息之中。
  卧室里的灯关了,只有那盏微弱的呼吸灯,照着李一恺侧躺着的身体,从门缝间流出引人耽溺的暖光。
  苑之明知道他没有睡,不理他是因为生气,不发火是想等他主动低头。
  如果他这时爬上床,从身后给李一恺一个拥抱,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许一切就会随之一笔勾销,如同过去几个月的夜晚一样,两人在夜晚里无声睡去。
  但是他没有,而是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关上客厅的灯,只留下轻轻关门时的咯哒一声。
  他怕明天一早,他便会彻底无法离开,只能做个瑟缩在李一恺身体旁边的懦夫。
  今年的梅雨季来得有点迟,似乎是从那一晚离开,才勉强开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苑之明在潮湿的老楼里醒来,洗漱,吃饼干,画画。
  没有人在微信里找他,也没有电话。似乎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只是一场幻觉,或者是这个世界终于对他报以同情,送给他一天假期。
  到了又一天,他给古长风主动打了电话,被约到对方的住处见面。
  离他所在的老破小很近的一个高档小区,拐过一个街口便是,苑之明坐电梯到达27层,电梯门打开直接面对的就是空荡宽敞的客厅。
  古长风正在接受一个媒体采访,苑之明站在角落等候,注意到这个独占一层的大平层房子里,除了书画,几乎没有多少生活的痕迹。
  他见过很多艺术从业者的家,大多是凌乱拥挤的,藏着一些主人的喜好——植物动物、或者茶道香道之类,以及家人的空间。却是第一次见到如古长风这样的生活环境。
  记者问:“您这么多年独身一人,在艺术事业之外,有过孤独的时刻吗?”
  古长风简单两个字:“很少。”
  记者又问:“那您是有意去维持这样生活上的极简吗?”
  “潜意识里也许是,艺术创作是站在悬崖边的,现实的生活、情感、琐事,对我来说可以观望,但不能沉浸,它会毁掉创作者的想象力。”
  苑之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对古长风个人生活没有什么兴趣,他回忆自己的成功史,反而更让人觉得讽刺。
  “那是什么契机,让您辞去了美院老师一职,决心跨足艺术商业和设计领域呢?”
  “生存吧,艺术家需要生存,除了在拍卖会上被买卖之外,应该有更多的生存方式,学校的环境无法进行这样的探索。”
  “听说您近年还在大力扶持新人,以及探索更多的艺术商业化模式?”
  “是的”,古长风点头说。
  苑之明望过去,听见他继续道:“不说达则兼济天下,也想为后来的人铺一点路。我这几年确实在做这样的事,联通艺术和商业市场,实践一套可以运作的规则,让年轻艺术家有更多空间生存,能够顺畅完成商业转化……”
  除去那些空话,听到这里,苑之明肯定的是,他和李一恺的愿景几乎完全一致——但方式大相径庭。
  古长风的目光转向他,说到最后指了指:“那边站着的,就是一位我近期很欣赏的新人画家,我希望自己的经验,能够帮到他。”
  苑之明低头,没有躲过闪光灯。
  媒体一行人很快离开,古长风坐回原位置,招呼苑之明过去。
  他问:“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苑之明准备好了自己的谈判,但是被他这样一问,开口却在提刚刚的言论:“生存空间不只是金钱,还有创作空间。”
  他知道自己说这些,也许根本没有用,古长风的价值观并不是他可以撼动的。
  可是他还是想说出口:“如果为了商业化,只能局限在固定的套路里,而且把套路据为己有,以这样的行为,又成为行业标准模范……那是在毁掉生存空间,我是创作层面的。”
  古长风淡然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这个争辩不会有结论。”
  “好吧,也许吧”,苑之明垂下头,他本来没抱希望,如此并不失落,也无遗憾。
  “但是李一恺和你并不是竞争关系,他没有想要涉足艺术家的经营,我是说,他不会干预创作,也没打算独家签约,只是在做一个嫁接双方的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