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觉得头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伸手取下来,发现是一株干枯的蒲苇。我想起提着那只狗出来时陶陶站在蒲苇荡旁等我,雨声淅淅,他面孔白得发腻,看见我之后就立刻跑过来。其实也很乖。
  但是我当时心情太差了,所以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态度,惹他哭了一回。
  我陷在自己的记忆中,李荏手舞足蹈地讲话换不来我一句回话,声音越来越暴躁。我知道顾小姐上次带他去见父母,说要和他退婚,他们家产业也被爆出来丑闻,他处在前后夹击、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认为这些祸端的罪魁祸首是我——确实是我啊,呵呵。
  我将蒲苇放到桌上,小声让他和陶陶分手。分手之后,他的困难就会慢慢消退。但分手时不要提我,捏造一个别的理由。
  他一愣,冷嗤一声讲果然如此。又问我是不是早就将陶陶拐上床了?骂陶陶是个biao子。脏话滔滔不绝。
  我盯着他,足足十几秒之后他才察觉出我的不悦,像头愚蠢的驴。
  第9章
  李荏和陶陶分手了。
  我回到家中之后便戴上耳机听他们争吵。陶陶和恋人的争吵声也十分动听,李荏真是个很会推卸责任的人,他先将罪责怪在顾小姐身上,然后又讲陶陶也出轨了,他们的分手理所应当,他对陶陶仁至义尽。
  陶陶被冤枉得要晕死过去,但是他无能为力的。
  李荏让他三天之内从房子中搬出去,否则就要让人拖他走。
  恋人挥刀相向时都这么果断锋利。
  李荏明知道我的陶陶压根没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他甚至没有自己租过房子,没有自己联系过搬家公司,没有自己交过水电费,没有与物业沟通过……他明知道我的陶陶很信任他,还这样抛弃陶陶,顺便扔给陶陶这样艰巨的困难。
  但陶陶真的开始收拾行李,我听见他边哭边从衣柜中抱衣服,挨个联系很久没有交谈过的中学时期的朋友,希望他们能短暂收留自己一段时间,打包票说会很快找到工作自主起来。我不知道他那些朋友都如何回复他,多半是拒绝了,但是轮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陶陶忽然很惊喜地说谢谢,然后问他的地址。
  我松开一直紧咬着的牙关,血腥味漫散于口腔中,立刻给陶陶打电话。
  我听见他对第五个朋友说暂时有别的电话,稍等片刻,然后我的电话就被接通了。
  我走到窗户旁边去,掀开一点窗帘缝隙,垂眼看着面容模糊的陶陶,语调担忧:“没事吧你们有没有和好?”
  陶陶说:“没有!我要搬出去!”
  语气这么凶。
  我突然觉得心情也没有刚才那么差了。虽然他想到的五个朋友其中无一是我。我问:“怎么了?你搬去哪里?”
  陶陶:“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找到愿意收留我的朋友了。”
  我说:“不会很麻烦吗?接下来还要找搬家公司、去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有乐乐,你朋友知道你有一条那么大的秋田犬吗?”
  陶陶呃一阵。他没有考虑到宠物的问题。
  我说:“要不就住在我这边吧。我一个人住,离你很近,你也不需要做别的后余处理,乐乐也可以带来我家中。”
  陶陶没有立刻答应,他在动摇,我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继续说:“难道我们不算朋友?”
  于是陶陶带着行李,牵着狗,走了二十来步路,由他家门口走到我家门口,完成一次乔迁。
  他本来不打算将花园里的植物带走,觉得麻烦。但现在也不觉得麻烦了,我和他一起将盆栽的植物都搬到我的院子里。并没有住家保姆,所以我和他一起打扫出来一间客房,就在二楼,我房间的隔壁。
  他像匆忙的松鼠一样由楼下跑楼上,又由楼上跑楼下,途径另一间空房,看到我放在窗口的望远镜,有些新奇地问那是干什么的。
  我说是看星星的。
  我问他要不要试试看?
  他摇了摇头说改天吧。
  他住在我这里,所以我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只是陶陶一开始因为轻易被抛弃被分手这事伤心不已,大概一周左右就从那种情绪里慢慢解脱出来。
  陶陶也是经历过一些困难的人,自我愈合是他的基本技能之一。
  他依旧每天遛狗浇花做甜点,这是他的日常生活,穿着宽松漂亮的裙子,云一样飘过来飘过去,半长发窝在肩膀与脖颈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总跟着他一起做这些事情,他问我为什么也不工作,我想了想,说我只是懒。
  他有些惊讶。
  捕获陶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长得精明,眼珠一转似乎有千百个心眼,但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聪明。他对别人不设防的。
  我和陶陶在一个夏末的夜晚接吻。
  他让我给他调望远镜去看星星,我调好之后便让开位置,看着他扶住望远镜,闭起一只眼睛看向天空。
  夏夜的虫子在叫,窗口放着陶陶来之后才栽种起来的花卉,香气氤氲。
  他缓慢地移动着镜头,屋内静悄悄的,犹如一片沉静的湖。我盯着他的侧脸看好久,意欲昭昭地张开手臂将他搂进怀里,假模假样问他看清楚星星没?
  他没说话,站直身体,仰头看我。狐狸眼睛濯濯,面孔像室内暗夜绽放的白色花朵。
  他没有躲,所以我就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然后是他喉管上几欲滴血的痣。
  我梦寐以求的。
  我原本还想要矜持一些,但亲到他之后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的柔软的四肢,唇、脸颊、胸腹,像来自外星的章鱼触手一样色情蛊惑地吸紧我。
  我攥着他的腰将他带进卧室,他穿着宽松的吊带裙子,无论是剥开肩带向下拆还是掀起裙摆向上拆都轻而易举——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无法不急色地拆开他,握住他的胸膛,攥疼他,听他小声地嘶气。这时候他的眼睛便含嗔带怨,眉毛蹙起来抓我的手。
  我一直吻着他,不让他自主呼吸任何一下。
  我。发疼,疼得要命。我扣住他的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抽魂,他像缠着我溺水的鬼一样带我往下沉沦。
  他和我窥视过的、想象过的一模一样。猫咪叫春一样喘,受不住时什么称呼都喊得出口,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让他抬起手臂他就乖乖抬起来,让他张开一点腿他就张开一点。
  我们胯腹相撞时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肋骨与器脏的震颤,让我怀疑我再用力一些是否真地能将他的腰、他的肋骨撞断。
  那样简直太血腥了。
  我笑起来,想到一首歌叫血腥爱情故事。
  我好幸福。
  我藏进他的身体里。
  然后俯身,胸膛紧紧贴住他的脊背,我们像两条交尾的蛇,他不住发抽搐发抖。我想到经受过的那些电击,我被束缚衣绑着躺在床上,我看见他们慢慢将针管向上推,冷调的液体从针头溢出来,发莹莹光。
  我想到我那时候认真思考过的死亡。
  我好幸福。
  我想到渡边淳一在失乐园中秉持的思想,人们应该在最幸福的时候死亡。
  我好幸福。
  我想到我从未有记忆的那些事情,第三十天时在我母腹中心跳的搏动。
  我好幸福。
  陶陶,陶陶。我好幸福。
  时间停滞此处。
  我好想死。
  第10章
  和陶陶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我就送给他一只戒指,套在了他空落落的无名指上,其内刻印着我的名字缩写。
  QCX
  婚恋关系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一直无法将原本两个无亲缘关系的人想象成亲人,就因为他们媾和,就因为他们脱光衣服赤诚相见。还好我没有表亲,否则在前几年,我可能会选择和带着血缘关系的表亲结婚。
  但是现在,只要想到陶陶无名指的皮肤贴着我的名字,我就感到血脉贲张。
  我只需要抓着他的手,稍微用力按按那处圈环覆盖的纤细手指,QCX三个字母缩写便会印在他的指节上。
  他收到戒指时神情恍惚,想到什么一样,陡然瘪嘴,眼泪便悬在他眼中要落不落。他问我是不是也骗他,将来有一天也要离他而去。
  我举着手发誓说我就算死也不会离开陶陶。
  就算变成鬼魂也要跟在陶陶身后。
  就算临近死亡,我也要先一步嘱托助手让他将我的肋骨磨成圆珠串联起来送给陶陶。
  陶陶将我和他以前的旧情人行为相提并论让我感到不悦,为了让他在短时间内就对我有足够的信任,两周后我带着他飞去国外,在畜养得当、初秋也绿茵茵的草地上举办婚礼。
  他那天穿着身裁剪得当的小西装,白色,衣料原因,他显得挺阔许多,如同一棵精心修剪过的白山茶树。那种恍惚神情再度出现于他脸上,他不断问我他看起来如何,看起来如何,似乎想要借着言语将那种惶恐感强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