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脚步都有些拖沓,不似上次快乐,穿着衣裤,没精打采的模样。我将盒子拿出来展示给他看,在他面前揭开盒子,看我做出来的六个可露丽:“你上次送给我,我觉得很好吃,所以自己做了一回,想让你尝尝。”
  陶陶垂眼盯着它们,眼睫毛像缓慢振翅的蝴蝶,不光是眼皮,整个眼睛的部分都被他揉得发红,像天书奇谭里化作人形的粉面小狐妖。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眼睛,浑身都散发着被泪水泡浮软的气息。
  他将手伸进盒子里,捏一只可露丽,两下塞进嘴里,腮帮都鼓起来,像个严厉的小老师,闷着声音苛刻评价道:“好多气泡,颜色也不漂亮。”
  我为什么不是可露丽?
  我有些走神,直到他说第二句批判时才醒过来。
  他带着哭腔说:“形状也不好看。”
  他又哭了。
  我放下盒子,问他怎么了?
  他埋怨一样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狐狸眼睛看我:“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就住在我旁边,一定看完了所有的过程。”
  我合上嘴,觉得呼吸有些重,于是刻意放缓了些,将喷薄的欲望稀释之后才从肺部吐出来。
  “可是我……我根本就不知情的!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有未婚妻!他跟我说我们要结婚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抑制不住,他抬着胳膊擦泪,用力得很,怪不得皮肤那么红,“他们为什么要在群里说我是小三?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路上遇到好多人,他们都当做看不见我一样,我又不是鬼魂,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将手放在他背部,善解人意地轻轻拍他。
  摸到他突出来的蝴蝶骨和束胸之下绷紧的光滑的背部。腰那么细,还哭得一喘一喘的,即将破裂一样地哭。
  陶陶就这样在我面前哭,低着头还不到我的肩膀,我张着手臂将他生吞活剥掉都可以做到,可是我遏制住了。毕竟我是个正常人。
  哭了半晌,他似乎才觉出失态来,抿着嘴又开始沉默,沉默良久,瓮声瓮气地问我:“秦先生,你也和别人一样,觉得我小三吗?”
  我赶紧表态:“怎么可能?我听他们说李荏和顾小姐的婚约是最近的事情,但你和李荏的恋爱不是一年多以前就开始了吗?你不是小三,顾小姐也知道你不是小三的,所以只扇了李荏巴掌,那是他罪有应当。”
  陶陶扁嘴,又要忍不住委屈:“可是他们还是说……”
  我说:“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难道是你的全世界吗?”
  陶陶一顿,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深以为然地重重点两下头。
  我又说:“可露丽做得不好,你教我吧。教我做气泡少,形状好看,颜色也好看的可露丽。”
  他的批评被我陈述出来,耳朵骤然通红:“我刚刚不是故意批评你的……”
  我笑:“没事,我没有生气。你教会我不就好了?”
  陶陶这才松了口气,肩膀都垂下去,放松起来,带着我放可露丽的盒子往厨房走,嘟囔:“好吧,我们重新做一次。”
  我们重新做一次。
  原谅我,无论陶陶说什么我总会往色欲方面联想。我就是精虫上脑,昏聩无度的。
  陶陶,他们当然不是你的全世界。他们算什么?人云亦云的鸟雀,见风使舵的小人。
  我才是你的全世界。
  第6章
  这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质的进展。我装作对西点感兴趣的样子,时常去请教陶陶该如何做西点。
  我深谙怎样的人更能增加亲近感与人感。频繁出错、屡教不改。甜品的形状五花八门,陶陶的叹息声与偷偷的嘲笑声也各异,我们的联系在我丰沛的人性以及表演之中逐渐稳固。
  他甚至开始在我面前穿裙子。
  第一次穿着裙子见我。一开始还浑然不觉,动作自然地将我往厨房带领。他的睡裙是很宽大的,粉蓝色吊带,裙子的布料则是纯白色,松松软软的模样,露出洁白光滑的背部、肩膀以及一片胸膛。
  我跟在他身后,可能是眼神太过肆无忌惮,走到厨房门口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裙子一样,猛地吸了口气,瞪着眼睛一脸无措地转身看向我,身体往后退数步,一副要逃的惊惶模样。
  sao狐狸。
  明明都穿着裙子来勾引我了,束胸都没有穿,走路时贫薄的胸膛一览无余,走出这么长一截,却才意识到一样惶惶然无措——谁要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穿着这身衣服不就是想勾引我?
  浑身泛着香气不就是想勾引我?
  对着我哭不是乞求我抱你,抚摸你?
  因为知道我喜欢夺人所爱所以才和李荏先一步谈恋爱的吧?
  被压在窗户上的时候,是不是要晃腰给我看?
  对着床头喘得那么大声,是不是早知道那里放着窃听器,要喘给我听?
  装作清纯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要放荡。
  所有的一切,密密麻麻的心机排布,是不是都因为我?
  因为我吗?陶陶。
  我露出温和的笑:“怎么了?”
  陶陶被我这句话吓得又退几步,声音紧巴巴的:“我……我穿着这个衣服是因为……”
  我说:“很漂亮。”
  陶陶整个人都要红起来,像原本洁白的花朵吸满红色颜料。他眼神乱飘:“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我还有……”
  还有胸部。对呀,我早就看过了,小小的鸟雀一样。
  我摇了摇头:“还好吧。我见过许多人,各种各样的都有,你并不奇怪。”
  多谢我的祖父,我学习到太多为人的技巧以及人性的熏陶。
  陶陶眼睛又湿了,黑色瞳仁在眼眶中如同瑟缩仓鼠一样颤,然后立刻转头掩盖住,闷着声音:“好吧。”
  陶陶很会给自己找理由,这样都能被我骗过去?除过我演技逼真之外,真的没有掺杂一些想要穿给我看的意图吗?
  他漂亮得要命,尤其是将无名指上那个银色圈环摘下来之后,没有那丑恶东西的遮盖便显得更加闪亮。他终于在我面前毫不遮掩,像大方绽放的花朵一样,散发出浓稠的香气,手腕一转一撇间都要勾走我的心神,眼睛一弯一扬间都要吹烈我的欲火。
  他明明不再和李荏于窗前表演情涩节目,但我却几乎耽溺于此。
  我的白天全是陶陶的,晚上睡觉脑子里也全部是陶陶。
  陶陶是现世的精怪与妖魔。我做的所有的坏事都怪陶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陶陶不再想起李荏就要哭,他将更多的时间放回他的花草和小狗身上。
  陶陶早晚都要遛狗,早上通常在六点左右——因为那只秋田犬五点多起床,它起来之后就要摇着尾巴跳上陶陶的床去扯陶陶的被子,陶陶被它扰得无法入睡,不得不起来带它出门。
  晚上时则在太阳几乎全落下天际,西边还有晚霞,天将黑不黑的时候。
  陶陶说天还亮着,不至于害怕,晚霞很漂亮,不太热,又没有太强烈的阳光,很适合遛狗。
  这天傍晚时陶陶便出来遛狗。
  他已经不是很在乎那些视他不见的人了,呆呆地走过去,别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别人一样。
  我站在阳台玻璃后静静看他。
  这次的傍晚实际上并不太符合他的遛狗标准,因为没有晚霞——实际上今天一天都没有太阳,天中阴云密布,如同幕布低垂,压在人心口上一样,空气又闷又热。
  这时候突然又起了点风,深绿色的蒲苇荡在阴暗天光之下更显得墨绿,波涛迭起。
  风中有些湖水的腥,一些雨的气息。
  路上突然跑过一只灰色野兔,闪电一样,我几乎没能看清。但那只秋田犬却看清了,它疯了一样突然爆冲出去,陶陶原本就在神游,牵绳不算牢固,这样一下他被拽得摔倒在地,手便也松开,眼睁睁看着秋田犬跟随兔子跑进蒲苇荡中。
  小区种的蒲苇高度可达一百二十厘米,被风吹拂时稍矮一些,但依旧可以将秋田犬完全遮盖住。
  陶陶急匆匆自地面上爬起,膝盖的地方蹭得发白破皮,我似乎看见一些红色痕迹。但他没有多看身上的伤口,焦急地唤秋田犬的名字,一边喊着,一边追进蒲苇荡里。
  他今天穿着白得发蓝的衬衫,前摆扎进宽哒哒的短裤中,一走进去便陷进泥里一样,晃着细瘦的手臂艰难移动。蒲苇顺着风势齐齐倾倒,剐蹭至他的胸膛下方。
  这些蒲苇像恶意的精灵,枝干与叶片摩挲,发出甲虫搓腿的声音。它们连着湖水,显得绵绵无边,仗着数量一齐欺负陶陶。
  我知道蒲苇生长的地方土壤被浇得湿软,陶陶的每一步都陷进泥里,都走得艰难,他卖力地叫秋田犬,但那只蠢狗在我的俯视视角下却越跑越远,没有脑子一样追兔子。
  最好淹死了。
  我盯着陶陶,看他无助的、焦急的、泫然欲泣的神色。他的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半长发也飞舞,凌乱地贴在面颊上。身前是灰色的湖,头顶是黑沉的天空,深陷举步维艰的墨绿蒲苇荡,如同一颗孤立无援的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