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院子看起来特别旧,乱倒是不乱,东西不多,放得还挺整齐的,但是哪哪都跟蒙上了一层土一样,灰扑扑的。
  院墙和房子是用红砖垒的,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看着已经不那么结实,墙根儿下掉了不少砖沫和混了砖沫的白灰片。窗户和门都掉着漆,可能后来又刷过,不过颜色不太一样,跟补丁似的左一块右一块。
  李元飞晃了几下,房门才在扑腾起的一片灰尘中打开了。
  屋里跟冰窖一样,没一点热乎气儿,家具极其简单,或者也算不上家具,一张木头打的能坐两三个人的长椅子,一个镶着玻璃门但把手已经掉了的柜子,还有贴墙放着的一张餐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椅子是干净的,”李元飞说,“程毓哥,你坐。”
  “你带我去看看奶奶吧,”本来应该直接去的,但程毓也很想先看看项耕的家,“再去看看项耕。”
  “别了别了,”李元飞拿起柜子上放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后,龇着牙说,“乱着呢,你别去了。”
  “项耕怎么伤的?”程毓问。
  “他小叔给打的呗,”烧水壶是坏的,李元飞只好拿了瓶冰手的水递给程毓,“哥你要不是特别渴就先捂会儿再喝。”
  “没事儿,”程毓接过水,感觉跟结了冰的也差不多,“为什么打他?”
  “项耕想带奶奶去市里的医院,他小叔不让,”李元飞皱起眉,“真没见过像他们一家子这么不是人的。”
  “人都不好了为什么不去大医院?”
  “你看,”李元飞一摊手,“咱们正常人都是这想法,但他小叔怕花钱,觉得花了钱也治不好。”
  顿了顿,李元飞又说:“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想给治,恨不得马上甩掉奶奶这个包袱。”
  “那我开车,咱们带奶奶去,”说着程毓就往外走,“老人摔跤不是小事。”
  “哥哥哥……”李元飞拉住他,“等会儿。”
  “怎么了?”
  “昨天项耕到了就打了120,”李元飞说,“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可恨,车来了以后,他小婶堵着门死活不让人大夫动奶奶,说本来没事儿,让他们这么一搬,人要是不行了算谁的。”
  “项耕说算他的,结果他小婶说你算个屁。”李元飞气得笑了一下,“跟他妈唱顺口溜似的。”
  “最后项耕跟他小叔动手了,他小婶也有点吓着了,才同意送奶奶去镇上的医院。”
  “项耕在那儿照顾奶奶呢?”程毓问。
  “嗯,还有他一个表姑,”李元飞说,“他小叔小婶进奶奶病房跟表演似的,过去现个身,就等着办后事了,我听说他们连办白事的人都联系好了。”
  “奶奶还有意识吗?”
  “不太清醒,”李元飞摇摇头,“我看着不太好。”
  “走……”
  程毓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有人推门进来了,项耕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站在门口,胸口起伏不定地看着屋里。
  项耕收了脚步,缓了几口气之后平静地说:“你来了。”
  程毓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项耕的眼睛说:“嗯,来看看你。”
  李元飞在他俩身上转了转眼珠,说:“我出去一趟,买点吃的。”
  李元飞从外边带上门后,项耕先走进左手边的屋里,过了一小会儿拿了个小棉垫子出来,放到椅子上说:“坐这儿。”
  程毓看看他,很听话地坐到了软乎乎的垫子上。
  袋子里装的是个新买的烧水壶,拆了包装之后,项耕拿着壶走到后边,那里面大概是厨房,程毓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声音消失,项耕拿着水壶和一个杯子走了出来。
  项耕拧了两瓶矿泉水倒到壶里,带玻璃门的柜子上有个插线板,项耕把水壶接了上去,按下了开关。
  “冷吗?”
  程毓一直专注地看着项耕一举一动,在项耕还没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项耕看了他两秒,又进了左手边的屋里,程毓听着他打开了个大概什么家具的门,一阵翻腾,又关上了门,之后项耕就拿着个小棉被杵到了他跟前儿。
  随着小被子被抖开,一阵樟脑球的味儿扑面而来。
  “还知道放这个呢?”程毓笑着问。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穿这么少,”项耕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嫌这味儿吗?”
  “不嫌,”程毓确实有点冷,接过被子盖到腿上,“不仅不嫌还有点喜欢。”
  “那你口味挺特别的,”水壶开始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项耕说,“一会儿喝点热水能暖和一些。”
  项耕下巴上冒着一层胡茬儿,眼皮有点肿,眼球上都是红血丝,额头上贴着块纱布,看起来特别惨。
  程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跟你去医院,咱们带奶奶去市里。”
  项耕在他手心蹭了蹭,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奶奶已经不能跟我说话了。”
  第114章
  “你小叔小婶现在在医院吗?”程毓问。
  “小叔上午就不知道去哪了,”项耕说,“小婶一直在,她怕我送奶奶去市里的医院,一直守着。”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儿,”项耕说着鼻音越来越重,“连表姑都劝我算了,说我毕竟是小辈,还是得小叔做主,可那是我奶奶,只不过摔了一下,怎么就能算了。”
  “我也不明白小叔他俩,平时特别好面子的人,怎么现在什么都不顾了,就好像一心等着奶奶死的恶鬼一样。”
  “不能用你自己去衡量别人的人性,”程毓轻声说,“知道吗?”
  “我也不敢动奶奶,”项耕的眼泪有点止不住,“奶奶要是没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程毓才觉得项耕并不像他自己伪装的那样,其实还是个孩子,怕孤单怕失去,抓着奶奶这个最后的亲人像救命的稻草一样。
  项耕用指肚揉了揉他的脸,说:“镇医院的大夫怎么说?”
  “说奶奶不是因为摔跤才昏迷,是因为昏迷才摔跤,”项耕半跪倒他身前,垂下头捏住他的手指揉了揉,“大夫说基本没有苏醒的可能。”
  “听着,”程毓抓住项耕的手,“我跟你去,叫救护车带奶奶去市里的医院,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别放弃,别给自己留遗憾。”
  从昨天到现在,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不,李元飞不能替他做主,只有程毓坚定地跟他说不要放弃。
  两个人起身,烧水壶里已经开始咕嘟嘟地冒出很响的气泡,程毓过去把插头拔了下来,拉住项耕的袖子说:“走。”
  再往镇上开,程毓觉得路程短了不少,怪不得李元飞和项耕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回来。
  这个镇上的医院比他们镇的医院要大一些,看病的人也更多,轿车货车电动车三轮车自行车儿童滑板车各种车停满了院子,项耕没开进去,又往前走了几十米,停在了一个店铺旁边。
  程毓跟着他穿过乱哄哄的门诊,往后边的住院部走过去。刚从二楼的电梯出来,往走廊上一拐,程毓就看到了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晃荡着的一个人。
  跟项耕长得有点像,但个子没那么高,一看就是打人的罪魁祸首。
  项耕脚步顿了一下,但从小叔身边经过时没停也没喊人。
  “哟,”小叔阴阳怪气的,脸上也青着一块,看来项耕应该没算太吃亏,“又叫了个帮手来?”
  “也可以这么说,”程毓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我是项耕的朋友,也是——他的律师,听说项耕遇到了些问题,过来帮着解决一下,请问您怎么称呼?”
  为了见项耕,程毓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穿的是件大衣和一双不算太休闲的皮鞋。
  这个大衣要感谢许镜城,程毓是出于不能被许镜城比下去的心理才在临出门前换上了这件除了好看还是好看在这个温度下就跟披了层纱一样的衣服,虽然也不知道要跟许镜城比个什么劲儿,而且许镜城那大衣不知道比他这件要贵了多少,但先穿了再说。
  抽屉里那瓶发胶都快放过期了,一共也没用过几次,程毓照着网上的教程又回忆着郑焕东见客户时抓头发的手法,半天才做出来一个自己看着想呕的发型。前额的头发都朝后梳了过去,显得很精英,乍一看挺唬人的。
  往这边走的时候,项耕就把他推到了另外一边,为的是能离小叔更远一些。
  现在听着程毓信口胡诌的这个劲儿,觉得可能远远低估了他的战斗力。
  小叔只知道他去了市里,并不知道他具体工作的地方,程毓这身皮加上特别放松的状态好像他真的交了个律师朋友,特别是那么回事儿。
  不愧是在大公司工作过的人。
  小叔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项耕瞄了他一眼,跟程毓说:“他是我小叔,程律师,这边请。”
  程毓把伸向大衣兜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兜里真的有一张律师的名片,是陪常柏原要账要不回来的时候找的那个律师给的,他那会儿没什么用,随手就给放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