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可她终不是大周弃如敝履的棋子,她会如明珠美玉,光华熠熠。
  她有自己的庄子,有了自己的师长,亦会有亲朋。她建自己巧夺天工的园子,办自己兼济天下的学堂,她可以种花、品茶、讲学、画画。可以岁月静好,超然物外,可以归贞守静,盛名天下。
  她独自穿过暗夜与泥泞,强势凶悍地闯出自己的路子,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天地。她,不会再属于他了。
  苏枭情怀如裂,呼吸之间皆是绞痛,但他放轻放缓自己的呼吸,声色淡淡。
  他对药伯道:“我在这儿再等个人,最多十天半月,我们该回去了。”
  说起来是该回去了。但十天半月,雨季还没过,其实还是可以再多耽搁些日子的。
  而且听少爷的语气,似乎,不打算和谢姑娘有什么交集了,否则真的提亲,准备聘礼,耽搁得不止是十天半月。
  难道昨天晚上少爷和谢姑娘不是成就好事,而是吵架了?可是少爷回来时一脸怡悦,不像是吵完架的呀。
  药伯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含糊着过去,拼着被少爷责骂,他也得问清楚了。否则少爷逞一时之气,将来后悔了更是麻烦。
  于是药伯道:“那,少爷,您和谢姑娘……”
  苏枭听了,便笑了一声。他散漫地靠在椅子上,声音清润而平静。
  “药伯,我与谢姑娘不太可能了。”
  药伯大惊失色:“怎么会!那晚您截住谢姑娘,她明明没有拒绝……还是昨天晚上,你们吵架了?”
  “我怎么会舍得和她吵。”
  药伯一想到苏枭刚回来时那身心愉悦的表情,他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费解而无奈地道:“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若真的是兴风作浪,想回王家复仇,夺回家主之位,甚至大兴茶道,争夺天下财富,她与我,都可以有一段美满姻缘。可惜,”苏枭唇边浅笑,转头看向药伯,“我从来都不是。从我昨天没有动手斩杀而是放过了那个老道士,就等于亲手放过了与她相互厮守的机会,即便她也有几分,心悦我。”
  苏枭最后三个字口齿轻浅却语声浓郁,甚至带着温柔的笑意和回味。药伯却是被他说得甚是悲慨和唏嘘,不由跌足道:“哎呀,您看您干的这什么事啊!”
  “我有点后悔了。”苏枭道,“若我昨天动了手,如今她应该与我一同坐在快船上,阳光碧海,她心中感激我的救助,我带着她走,可以骗她一辈子。”苏枭说这话的时候,眉眼皆是清浅明亮的笑意,“可如今已然如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药伯迟疑道:“少爷这是何苦……”
  苏枭道:“我这些年烧杀劫掠,确实不择手段的事干了不少。可是药伯,我也曾是温润清贵的世家公子,也曾是读圣贤书的新科进士,那些逆我者亡的霸道手段,我用不到我心仪之人的身上。”
  药伯解释道:“少爷,谢姑娘乃是奇女子,既是她心悦于你,或许……”
  “药伯痴念了!”苏枭打断道,“她经过永安侯的手,内心已冷,分析利弊不为情惑,那几分心悦也是建立在我是大周王家弃子回来复仇的认知上。她如今的境遇,是她百般筹谋千辛万苦得来的,她不会放弃。就这样吧,”苏枭一声叹笑,“趁着我心悦她,她也心悦我。”
  顾景坚持得比苏枭预测的要久一些。他返回京城,进了宫面见皇上。
  他在跪在地上向宏宇帝禀报:“陛下,苏枭身上没伤……”
  话说到此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升起。那个苏枭与自己面对面脱了上衣,身上确实没有伤!但是他没有露出后身,他的背上说不定就有伤!
  这一念起,他突然全身冷汗如遭雷劈,心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
  他怎么可以出这么大的纰漏!
  他突然想起苏枭逼近他时那如对山雨的气势。
  恐怖如心中的鬼无影而至。他蓦地想起昨日山林,月光半照同僚死光,他被一脚踹翻在地上,血腥气漫灌,大家流的血像地上开满了花。
  顾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原本跪在地上正在回话,这突然见鬼了一般目瞪口呆,不及宏宇帝反应,顾景便喷出一口血,一头栽在地上!
  宏宇帝骇得惊跳起来,大叫:“太医!快传太医来!”
  苏枭预料的第二次有误是,顾景根本没有给太医展示医术抢救他的机会。当太医急匆匆赶来,去摸顾景脉搏的时候,顾景的身体已经凉了。
  太医跪在地上请罪,宏宇帝还不相信:“怎么会!他刚刚还在跟朕说话,好好的……”
  太医道:“陛下,顾大人有鲜血喷出,应该是一早就受了内伤了,引而不发潜藏着,一旦急火攻心,便如决堤之水不可控制了!”
  宏宇帝如遭重锤,他重重地坐在龙椅上,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然后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的心底里爬出来。是那个人做的!那个在他宫门口潜伏十多名暗卫,屠戮他一百七十四名暗卫司锦衣卫,号称无意冒犯的人干的!他要将以身试法去冒犯他的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第92章 相处
  一连几日,谢湘江除了做素斋,就是与柳朗勘测数据、与工匠打磨建筑,日子忙忙碌碌干的热火朝天的。
  商业区的那一大片商铺客栈,墙体建筑已成,只剩下上瓦铺砖。而在山丘之上的学堂整体建筑也已完成,正在如火如荼地修路。秋水禅几位工匠正在与柳朗一起,攻克高低水压、水柱机关转动的难关。
  谢湘江算着时日,皇后千秋节那天的水上演出必须要开始着手了。于是她写信给宋熙然,将对节目的策划想法说了,请他把关,并着手教坊司安排人手。
  一应做好,已是第十天,那日中午,去慈恩寺送素斋回来的小厮对谢湘江道:“姑娘,慧远大师让我传话给你,说禅茶室里四壁空旷,禅茶虽不惧?寂荒陋,但也要随顺众生,不该少了诗香画韵,大师让你得空手绘几幅,填些雅致。”
  这是要自己绘画。
  说来是自己失礼,玄妙观的清成子、国子监的骆远、清心茶社苏枭和慧空沙弥都得了她的画,她也该主动给自家师父和师祖画幅画。可是这不是事情接二连三,她一直疲于奔命不得空嘛,当然也是怪自己笨,没时间画,好歹留个话表个孝心啊!现在好了,被自家师父挑礼了。
  也不知何故,大概是被慧远大师打怕了。一听说慧远大师的吩咐,她就提了几分小心,屁股开始有点紧,心有点慌。
  不过才十天,屁股的伤刚全部养好,疼痛全退行动自如,自己的师父就开始留功课。
  谢湘江仰面悲叹地想:师父留的功课是一定要做的,还得做的特别出色!不惟给禅茶室做画,师父师祖慧云师叔,都要给画!
  那天下午下了雨,日暮时分还淅淅沥沥。
  阴雨天气工程是没得做了。谢湘江用了晚饭,就闭门谢客准备静心作画,向慧远师父交作业。
  可是无赖天气,谢湘江坐在灯前,拿着笔托着腮,却是毫无思绪有些烦闷。
  面对慧远师父,太想画得出色,太想要意趣禅慧横生了,反而一笔都画不出来了。
  突然想起在青心茶社,被苏枭那厮言语挤兑得一连画了八幅画。
  湿漉漉的雨气袭染而来。谢湘江陡然察觉自己心内的那几分烦闷寥落,大概是因为苏枭好久都没有来了。
  算来,从那日送顾景出去,他们便再也没见面了。她忙忙碌碌有时不觉,可他怎么会这么久没来找她?
  当天他是负了伤的,不会是当时包扎救治出了差错,他的伤重了吧!
  这年头伤重感染可是要命的事!谢湘江这念头一起,也无暇他顾,立即便撑了伞,直奔牡丹苑去。
  她赶到牡丹苑的时候,雨下得正疾,让她的裙裾有些湿。
  药伯看到她来,连忙躬身迎过去,甚是殷勤又莫名有些无措的生疏。“谢,谢姑娘来了!您快进,我给您端热茶去。”
  谢湘江收了伞,先是往室内看了一眼:“苏先生没事吧?”
  “嗯,”药伯将她湿漉漉的伞接了过去,有些语结,“没,没什么事。”
  谢湘江微微放心:“那我去看看苏先生。”
  谢湘江进了屋,却见苏枭整个人半躺着,屈腿偎在宽大的藤椅里,他松松散散地穿了件黑色的里衣,光着脚,散着发,甚是懒散地翻着一本书。
  灯光晕黄而温暖。桌上的摆放颇有一点禅意之美,一枝花一盏茶。茶有热气,玉簪花是香的,似乎刚采撷而来,在小小的青瓷敞口瓠瓶中还带着细碎的雨珠。
  苏枭见她进来,散漫地没有起身,而是给她在椅子里挪了个位子,眉眼带笑语声温柔:“你来了,坐这儿。”
  光影映照之下,他的面容深邃而俊美,裸露在外的小臂、胸颈前的肌肤甚是白皙有力,那身黑色的松垮的里衣欲拒还迎若隐若现地凸显出他精壮雄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