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往下......你打算怎么样?既然我们都知道不是居觐白藏了。该是谁呢......”卢亟问完,兀自开始思考。
  此言一出,她的眼泪却不自制地掉下来,恰似断线之珠,引得她自己好奇地低头观看,这是什么?
  卢亟忙掏出自己的棉布手绢给她擦拭。她这才抬起头,望着卢亟轻声道:“真正关心祖父为何人所杀的,竟然只你一个人。”
  卢亟愣了愣,笑了,“有我的,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第三十二章
  “像吃了一团火。”当白藏问她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居觐这么说的。
  她躺在苗寨的最高最好的吊脚楼里,已经没有余裕去想自己的受伤耽误了人家过年,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抵抗火烧一样的感觉。一路上她和杨保婷聊天,听对方说了无数的蛊制法与效果,有的使人如中寒毒,有的使人食不下咽,有的使人不日疯癫,还有的使人体内如同有一肚子泥鳅乱窜,还没有听到杨保婷讲最后一个最厉害的,她就亲身体验了。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几日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她感觉一直躺在火焰里,那种灼烧的痛苦因为实际上并没有烧伤皮肤,所以一直不肯消失或改变,如无休无止的梦魇。直到到了寨子里,她才缓缓清醒,知道杨保婷现已拿出了别的药材做敷料、而且现在正在寻找和尝试别的药、新的治疗方法。
  白藏很着急,她不明白,问白藏何以着急,白藏沉默良久才对她说:“解药被岳元彬带走了。”
  她混沌的脑子一时失去了反应速度,迷茫地看着白藏,白藏艰难地说:“那是唯一的解药。”
  现在她知道,那天岳元彬眼疾手快地袭击了杨艳秀,打断了人家的几根肋骨,夺走了解药。杨保婷的蛊,每一个都有独特的配方,什么毒蛇蜈蚣、蝎子蟾蜍、百草百花,样样都能做蛊。一个蛊,一个方,休想用别的东西解。
  她昏睡中依稀听见白藏和杨保婷在外说话,杨保婷一直在道歉,说自己当时算计错了,以为岳元彬肯定会被打中,到时候就可以用解药要挟他,没想到他居然能给挡回来,还能快速地夺走解药逃跑,自己的手下人还追不回来;白藏则安慰杨保婷,说不可能追得回来,那家伙既然都说让我去东都找他,必然已经做好了追不上的准备,“就算是我也追不上的,你不要自责。”
  等到她醒来一点、看见白藏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她看得见白藏在自责。
  这段日子里以来,外面杀猪饮酒过年,她在屋里尝遍了用遍了苗疆的药材,什么铁筷子、百金条、白龙须、蓝布正、地星宿、果上叶、八爪金、透骨香、仙鹤草、田基黄,堆成小山;珍稀药材如八角莲、九月生、金铁锁、一支箭、仙桃草、和气草、菌灵芝,也不少用: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让她五内的烈火稍稍降温,不过一日,又复重来。
  “罢了,不如这样!”杨保婷放下她的手腕,站起来对白藏和她说,“我有一种药,和你们汉人的附子很像,能起死还阳,我用它配出灵霄丹,和七叶一枝花给你吃,你可以延长蛊毒发作的时间,又可以暂时恢复自己的功力,这样,你们才能支撑到东都去。”
  她像想起来了似地问:“我距离毒发还有多久?”
  杨保婷舔舔嘴唇,望着地面道:“原来只有一个月,要是吃了七叶一枝花,还可以延长到三个月。”
  她觉得还好,昏沉的脑子来不及去细想,而白藏突然插嘴道:“就算有三个月,我知道灵霄丹和七叶一枝花一起吃可是——”
  “是不行,是吃一次少一次,用得越多,损耗越大,就像——居觐,”杨保婷俯下身,“就像你之前随便使用你的功力一样,本来没有那么多的力量,你随便使用,每一次都用那么多,渐渐就会用光。你的内伤,现在没有好,吃了灵霄丹,你会感觉像你已经好完了,有好大好强的力量,但实际上你没得,你会消耗得很快很快,直到最后——”
  这时候她反应过来了,“直到我要么力竭而亡,要么毒发而死。”
  杨保婷缓缓点头,白藏在后面拉杨保婷的衣服,用苗语说话,于是二人出去,独留下居觐一个人半躺在床上。
  原来我只有一个月可活,现在我有...三个月。我还可以变得很强,我可以恢复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强,然后我们可以去找岳元彬,找解药,嗯这样可以,我们可以的,大不了找不到解药——
  我就会死。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白藏想跟杨保婷说不能,说不出口。第一她非常清楚这是杨保婷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第二她不忍再说了,杨保婷尽了力,是她自己不应该那样做。她不愿意怪罪任何人。
  明明是她自己着急,一时不考虑仔细,不注意观察,像父亲像师傅说过无数次的那样,气血上涌,看也不看就行动,总是奋不顾身。奋不顾身也就罢了,现在连累了居觐。
  你让她受伤也就罢了,现在你还要让她送命。
  她治不好居觐了。她和杨保婷想尽了一切办法,要不是来不及,她甚至想去问父亲。杨保婷听了,皱着眉摇头,“不行,白藏,只有解药能解了。苗蛊苗药解,出了苗疆,没有解药。”
  也许在西域有,也许在雪栏山有,也许在神鼋岛也会有,也许——
  白藏,来不及了,这是唯一的方法。我会亲自护送你们去,我们走最近的路,用最快的速度,不消十天就能到襄州,到了襄州,你们再去东都,不会远的。
  她不置可否,杨保婷几乎要跪下去。
  白藏,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岳元彬。我相信你们两个可以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找到药,来得及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我知道我能杀了他,我当然会杀了他,我们当然能,我只是怕——
  白藏。
  我怕她等不到,我怕她提前损耗得太多,我不想再让她付出那么多,明明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她救了我的命,我还什么都没有还给她,就这样了。居然就这样了。
  我不能,我不应该。
  她当然知道事已至此,更明白如果事情倒退回到刚从终南山下来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如此不理智如此心痛,也许压根不会着急成那样子,但现在——
  现在居觐是她的宝贝,一想到居觐的伤口她都心疼如绞,怎么能接受居觐现在命在旦夕的事实?
  原想的是来日方长朝朝暮暮,现在连只争朝夕都不成。
  和杨保婷说完,她回房,让杨保婷去休息。推开门,看见居觐坐在床上,望着床脚发呆,白色的亵衣下依稀可见黑色的圆点,那是蛊毒。看了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被灼伤,“居觐。”
  “嗯?”转过来还是那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她却敏锐地看见了泪痕。本来想哭的,只好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居觐说,语调很平常,“你们去说什么了?”
  她知道得斟酌用词,也知道不能斟酌得太久,而且还不知道有什么备选的说法,“我们商量了一下,怎么去东都。你......”
  “嗯?我怎么?”
  那表情语气像个天真孩童,像初识时的居觐,其实居觐一路走来成熟了许多,但说到底还是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
  她再也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低下头去。
  “别。”居觐伸出手捧起她的脸,“我还有得救,不是吗?我们去东都,到时候我就好多了,我们找到岳元彬,找到这一切的原因,什么阴谋,什么别的凶手,我们洗清冤屈,都给它处理完了,就好了。你别担心我,我可以的。师尊说我的内力就是我的精神,我的精神就是我的内力,我只要坚持,我可以的。”
  她望着居觐,居觐还在笑着。
  “居觐......”
  “我可以的。”
  “我怕——”
  “我和你一起的,我有你就什么都不怕,你也不要害怕,好不好?”
  你也不要怕好不好?你也怕我就会怕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想怕。等我知道了,也许就不怕了,也许那时候再怕也不迟,也许还有别的“也许”......
  三天后一行人出发,杨保婷履行承诺,亲自送她们走苗疆北出的秘密道路。先从永州以北的渡口乘船,自湘江顺水而下,入长江之后,再到洞庭湖转入山南道。幸运得上游水丰,一路速度都很快。居觐出发的那天吃了一次杨保婷配的药,第三天就开始觉得自己能健步如飞了,杨保婷又教她如何运气和控制,在任何不必要的情况下都不要使用自己的内力,一路上也不让她做什么劳力的活动。她就这么休息,闲着,只顾想办法治疗自己。
  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死,也有可能生,生死还不能算系于自己和白藏身上,还有一个与自己敌对的人也把握着这根细线。师尊说,这种情况下她就应该放下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去行动,她不能。她的思维一旦触及自己可能的死亡她就开始觉得心慌,她不怕死,但她怕失去白藏,她怕白藏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