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只管胡砍,但胡砍有时候比有章法管用。因为她快,所以为居觐创造了机会,就在她听见一声显然不是居觐的呜咽之后,对准那声音的方向,狠去一刀,温热的血溅了出来。
  四人打得并不久,若论喝茶吃饭,此时大约刚喝完第一盏。但这算得上是她自终南山遇险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完全没有脚步声的轻功,足智多谋的判断,又快又狠的飞刀与流星锤——她想上前确定对方是死透了,正想补刀,却听见骆承瀛在后面唤她:“师伯......”
  她立刻赶回去。看见被居觐守着的骆承瀛伤口撕裂流血,左臂骨折严重,“别动!别动,我来——”
  “师伯,快去!”骆承瀛道,“我不要紧,我可以自己来——你们快去。这是第一个,不是那个拿飞镖的。要打他...必须出其不意,快...我来看着这厮——”
  白藏刚要说好,没想到那刚才还倒在地上男子居然坐了起来,哨音响起,在深夜静谧的森林里听起来就像鬼神豢养的冥府之鸟尖利的泣鸣。骆承瀛见状居然右手一拍、向前扑去,如饿虎一般将男子扑倒,与对方在黑暗中扭打。白藏和居觐冲上去却不知道要如何分辨二人,妄谈分开——直到听见哀嚎,人分开,才看见那男子的颈部已经摁进去一排带刺的手指虎,已经气绝;
  而骆承瀛的胸口,插了一把尖刀。
  白藏怎么也想不到,她和这个自己看大的男孩最后的对话是虚弱的“师伯快走”和自己强压喉咙中的“不”,这一点儿也不像她想要经历的事。
  第二十三章
  第一眼见骆承瀛,还是李毓带着这孩子回来、说专门给她看看的时候。
  师姐,你看这孩子可好?好啊,怎么,你要收来做徒弟?好人家的孩子吗?
  李毓笑而不语,这是他的儒雅与修养。后来和骆承瀛处得多了,她也觉得这孩子是真的出身“好人家”,他聪明,机灵,踏实,练功一丝不苟,反应快且善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她于是笑着对李毓说,这样多好,像你不像我。
  “反正你是掌门,我不是。”她总是这样说,等骆承瀛长大了些还调侃这个大男孩,“反正以后你是掌门,我不是。”
  其实这孩子也就比自己小个七八岁。李毓当时捡他回来是救命,没想着收徒。可那一家人都死了,就算不指望骆承瀛以后能彻底忘记仇恨和复仇,让他有个地方赖着活命也好啊。
  她和李毓说,你比我大,但还是我师弟,听我一句劝,收留他吧。
  她想起当年自己回崀山,心情不太好,独自喝酒,赶走了别人。半夜,偏是这孩子怯生生地坐到自己身边,要陪自己喝酒。
  嘴上毛还没长齐呢!她笑。
  而现在,她把骆承瀛的眼睛合上,再拿起他的佩剑。
  行走江湖难不难啊,师伯?不难,只要把握住自己的心。
  她转过身对居觐说,“我们走吧。哨子已经响了,事不宜迟。”
  两人从陡坡直接滑下,路上居觐多了个心眼儿,抓了好一把石子儿。接近坡底时,她顺势跃起,凌空对着可以看得见的手持兵器的人嗖嗖嗖地发射石子儿。想着是人,脑壳够硬,于是手上的劲儿就比着打兔子的劲儿来。打的死兔子,打晕人的问题也不大。果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对准眉心飞来的那是啥,守卫们就纷纷倒地。问题是,守卫倒了,别人自然也能看见,矿工们见了,大约也知道自己干的事是见不得人的,一片惊叫,以为是什么武艺高强的贼人。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即便是此刻,她也不想对这些说不好干没干坏事的人下狠手。
  她在空中打,落地之后已然打翻七八个,有几个闻声上来的,也已经被在地上狂奔的白藏用九节鞭抽晕在地。两人一道奔着空地中心的小屋而去,一边跑,她一边拔出了剑。她试图有所准备,手臂肌肉已经绷紧了,可是——她在心里不住地想着——外面都乱成这样了,那个使飞镖的家伙呢?到那儿去了?躲在屋里不为所动?还是已经出来了?
  她有不好的预感,好像走了这么长的路,上了很多当之后,她变成了会有预感的野兽,看那片草地就能感受到陷阱的气息。
  直到距离小木屋还有三丈左右时,她才知道二人果然是上当了——木屋的墙板霎时破碎,化作几块巨大的碎片朝二人袭来,速度之快,逼得她扭身躲避时几乎扭伤了腰。
  她躲开,白藏却似乎没有要躲的意思,挥舞手中的九节鞭,轻易将木板斩碎,直扑那后面的矮壮男子,毫无畏惧。
  男子戴着黑色面具,身着青衣。居觐一看就想起在终南山救白藏时的画面,同样的青衣人,同样飞舞的九节鞭,同样出招时盛气凌人的白藏。然而,当时白藏属于中毒状态,应付那两人尚算勉强;现在的白藏好了许多,虽然不能发挥全部实力,却有哀兵必胜的气势,理应更强——可对阵这男子,竟然丝毫不占优势,每一招都有落于下风的倾向。
  那男子手里本没有拿任何兵器,先是虚空中对着白藏呼呼几掌,将九节鞭扇了回去;接着便从旁边倒下的守卫手中凭空吸来两把砍刀,与白藏交手,左右开弓显然不是完全一样的招数,甚至不能说彼此有固定的配合,顷刻之间他出的左右手合计五十招里,居觐愣是看见左手重复了几招,与右手的全无重复的招数都配合良好,俨然变化无穷。
  难道是王家的人?她一边往上冲一边想,剑锋就往男子的腰侧肋下撩去。结果男子看也不看,左手轻易变换了方向,手腕一转化解了她的攻击不说,还倒给她两下。她微微后退,知道这是师尊所说的那种极为危险的对手,那种于她而言,怎么也找不到弱点,无处不强的对手。
  没有弱点,我要怎么对付他呢?她一边继续攻击对方的侧面,试图和白藏打配合,一边听见自己当年稚嫩的声音在提问。
  没有弱点打哪儿都一样,你就打对方强的地方,这就是“妒”。
  心中默念口诀,她一个闪身挡在白藏面前,右手上似有无尽剑意一般,每一招使得缠缠绵绵、拖泥带水,剑尖灵活如蛇,绕着对方的手腕或手臂内侧攻击。因为剑长,对方的反击全部被距离化解和绕开;即便对方时而能凭借速度和寸劲打到近身,她依然可以将剑身一回,轻轻挡开。
  她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一点“妒”剑的要义了,那种师尊所说的缠绕不绝。可除此以外——
  白藏的鞭头飞了过来,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毒蛇,而且咬不到誓不罢休。但同时她也听见了白藏的喘息声,沉重急促,可见怒火中烧。这样明显,想必对手也不会无视。对方还是一个气定神闲的对手,还没有找到弱点的对手,无懈可击的——
  她一分心,对手立刻察觉,两手一甩,双刀一把对准自己飞来,另一把就飞向了白藏。这肯定是刚才那人的师傅,她想,也正是她在树林里遇到的飞镖的主人——距离太近,她避无可避,只能后退,一下子拉开很大的距离。最后勉强双手持剑才将将把刀挡开,而不是直接砍在脸上。
  转头望去,那人逼开她们,回身进入小屋,片刻间不及她们跑上去,男子出来时已经带上了一根一人来高的短槊,双手一舞,平地生风,直奔白藏而去。
  白藏一个人当然不能抵挡。她双足一蹬跃上去,没想到剑锋未及,先被气浪给撞回来。她自然感觉得出那不是单纯的风,而是注入了醇厚内力的劲。硬闯就要靠硬本事,那么......
  就在白藏绕圈躲避男子的攻击、伺机来一招回马枪的时候,她从地上挑起一块石头,原地跳起就是一脚飞踹,果然差一点就要打近身。男子及时反应过来,短槊一劈,石头应声粉碎。
  这还不算,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方法,没想到男子站定原地,持槊往地下一撩再凌空一扫,数块大石和天坠流星一样飞了过来。
  白藏不算是特别在意自己的门派的人。她当年可以连掌门的位子都不要,可以说是对什么门派和地位最没有所求的人了。然而她会在意人,会在意朋友。她曾一度觉得李毓当掌门而自己跑掉了、有些不负责任,于是便转而关心李毓的收徒传业,作为一种补偿。后来有了骆承瀛,她感觉自己的责任已经不需要再尽。
  然而现在。
  她知道自己不能硬打,刚才尚且不能,何况现在。可是一想到骆承瀛年轻的脸甚至刚才为他瞑目时手上的血,她就悲从中来,她就血液沸腾。她知道心神不宁——无论是荡漾还是澎湃还是燃烧——都对克敌制胜没多少好处,尤其是对这样江湖上论实力必然数一数二的敌人,但她克制不了自己。她的鞭子就是她的心,她的鞭头所及便是她怒火的边界,她要让处处都燃烧起来,仇恨之火必须燎原。
  那家伙可以拿着一根短槊把满地巨石都扔向居觐,可见功夫刚劲,自己正面绝不能克,这是理性;自己一定要取其项上人头,今天来了这里就是你死我活,这是感性。她趁对方扫石头的空儿,从背后飞出一击,按理不该,她是坦坦荡荡的人,可是她恨。而且似乎气性大了,经脉里的块垒淤塞有被冲掉一些的倾向。她于是越发纵容自己的气性,越打不到越是想打,越是在视野中寻找对方的一切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