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剧烈燃烧的大火和滚滚而上的浓烟终于召来了人,尹诚泽带着人匆匆赶上峰顶,被眼前一幕惊得收住脚,急忙命令随从弟子救火。
  “师尊羽化,我遵师命处理他的尸身,尔等不必惶恐。”路情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月光披在她肩上,一身白衣无风自动,整个人高高在上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
  弟子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尹诚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忙于寻找捉拿巫教奸细分身乏术,这样棘手的问题应该先禀告掌门才是,不过小师叔身子一向不好,羽化也是预料中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一瞬,无数个念头在尹诚泽脑子里转过,他拿定了主意,又恢复了招牌似的笑脸,安慰了路情几句后便带着弟子离开了。
  玉尘子羽化的消息和肖蜜一道从日照峰传到了小镇上,她无精打采地走向跟周望仙静桃等人约好的酒楼,一路上不断听到人们议论此事。
  “肖甘饴!这边!”周望仙捕捉到一根绿韭菜似的身影,从窗口招手,“等你半天了。”
  上了楼还没等坐下,静桃姐妹们惊讶的目光就齐齐投向了肖蜜,“肖道友这是怎么了?跟人动手了?”
  肖蜜抬起被路情灵力灼伤的破烂衣袖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全无交谈的兴致。
  周望仙与她心有灵犀,大概晓得其中缘故,因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拉她坐下来,刚把一筷子好菜夹进她碗里,就听一阵咚咚咚的上楼声夹杂着大声说笑嘈嘈杂杂响起,好死不死,说的正是路情。
  “看来这克星的煞气当真厉害哈,连自己的师父都克死了!”
  \"可不是?大会时你看见青城派掌门的脸色没,那也是为她渡劫护法才受的伤。\"
  并肩上楼的两个紫衣圣灵门弟子有说有笑,全然没注意到另一桌上肖蜜杀神般的眼神。
  周望仙偷觑着肖蜜,知道她一路上耳朵被污染的不轻,忍耐到了极限,今天怕是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了。叹了口气,周望仙默默地从袋中掏出了防御法宝以备不时之需。
  “照你这么说,咱们圣灵门也用不着对付青城派了,干脆让路情把他们全克死不就成了?”
  “哈哈哈哈汪汪汪汪汪——”
  肆无忌惮的大笑声陡然变调成了狗叫,这下不仅是圣灵门人,坐在酒店里各门派的弟子都好奇地望了过来,周望仙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为首一个瘦高男子站起身,兀鹫似的一双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肖蜜身上。“是你?”
  肖蜜脸上哪里还能见着半分寻常笑意,她两指搓着一颗花生米,弹起接住后懒懒一掀眼皮,“是我。”
  “哪里来的小丫头,跟哥哥们开这种玩笑。”瘦高男子言语轻佻,摸着下巴打量了她一通,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过来陪我们喝杯酒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可以啊。”肖蜜站起身,目光依次扫过圣灵门在场的四个弟子,“除了喝酒,我正好有点别的事要教教你们。”
  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意识到眼前的小丫头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可欺,瘦高男子不禁收敛了调笑,警惕地盯住肖蜜:“教什么?!”
  拔剑的瞬间,酒馆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但肖蜜并没有持剑攻击,她把碧霄扔给周望仙,掂了掂手中的剑鞘,像是在确认是否趁手。就在圣灵门耐不住性子想要冲上来先发制人时,一抹冷笑在肖蜜唇角绽开,“自然是教你们如何做人,如何说话——”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到地上,只见绿衫飞出纵身跃进了圣灵门弟子中,没人看得清肖蜜是怎么移动的,只见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绿影伴着“啪啪”声响起,四个弟子膝弯处传来一阵酸麻,几乎同时跪在了地上。而且膝盖一触地便像生了根一样被牢牢定住,无论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
  “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知道我们是谁吗?还不放开!”瘦高男子瞪着肖蜜,后悔了之前的大意轻敌。
  肖蜜心下烦闷得狠了,哪有心情同他斗嘴,她闻声二话不说,操起剑鞘就向男子抽去,银制镶玉的材质打在嘴上又狠又重,“啪啪”声不绝于耳竟是连抽了数十下!
  其余圣灵门人见状有呆若木鸡的有高声叫骂的,无一不被肖蜜用此方法教训起来。用泰山压顶仙法压得人动弹不得,原本掌嘴只需灵力驱动剑鞘即可,无须亲自出手。然而肖蜜每抽一下皆是实打实的腕力加臂力,她本是以武入道,下手又快又狠,不出几下那人脸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随着动作轻晃的莲花手坠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愤懑的心境,又或许是受到了先前玉尘子的影响,再一次未经唤起兀自腾上半空,幽幽碧光投下笼住了圣灵门的四人。
  肖蜜见状收了手,将正要抽取灵力的号仙令拽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人,神情嘲讽:“如此差劲的修为别说我看不上,便是给仙君提鞋也不配!日好管好自己的嘴,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法术一收,几个肿着嘴说不出话的圣灵门人不敢纠缠,纷纷落荒而逃。肖蜜看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心中非但没好受些,反而越发觉得气闷没劲,心中不禁挂念起路情来。
  前一刻落针可闻的酒楼恢复了热闹人声,角落里有一衣着普通的男子在看到莲花手坠时,一丝稍纵即逝的精光从眼中闪过,饶有兴致地盯住了肖蜜。
  同周望仙等人打了声招呼,肖蜜独自一人走下楼来。一楼大厅里的酒客不多,倒是有不少人围在柜台前,一股糕点的甜香味顺风飘来,她抽了抽鼻子,心头一动,
  “掌柜的,要半斤鸳鸯卷。”
  “好嘞,客官稍等。”店中两个小二忙着跑堂送菜,前头出售点心的生意就由掌柜夫妇亲自料理。老板娘应了一声,一边麻利地包点心一边跟掌柜的聊着天,“真是可怜见的,先是被家人抛弃,现在师父也没了...”
  “可不是嘛,以后该怎么过下去呢...”
  听着掌柜的叹息声,肖蜜试探着问道:“您说的可是有情仙君?”
  “是啊,”掌柜的抬起头冲肖蜜笑了笑:“和我家囡一般大的年纪,唉...可怜呐。”
  “可我听说她是个天煞孤星...”排在肖蜜身后的人忽然插话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老板娘笑面不改,跟后面明显是熟客的大婶攀谈起来,“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能有什么妨害,怎么自己身下掉下来的肉不知道心疼呢...”
  “就是就是,”同为母亲的大婶颇能感同身受,“自己的孩儿就算真是个怪物咱们也舍不得呀,人心都是肉长的...”
  把热腾腾的点心揣进怀里,肖蜜一路向日照峰狂奔,也许是心绪不稳的缘故,今日比前几次多费了些时间和气力,等攀上峰顶时她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坐在一堆灰烬附近,路情白衣染尘,双目空茫,完全没注意到肖蜜的到来。
  感觉到灵力在身体上游走,路情的眼眸迟缓地转动着,对上了眼前人。肖蜜笑了笑,一指她的白袍:“我不常用洁净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路情微微仰起的视线正好落在肖蜜的胸口上,她皱眉看着对方被油渍污染了一大片的衣襟,还有破烂的衣袖,忍不住也用了个相同的法术。
  论起对洁净术的需求程度和熟练度,肖蜜明显不如路情。她看了看身上焕然一新的衣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鸳鸯糕递上前。
  “这是我刚买的点心,还热乎着呢,你尝尝。”
  随着眼皮一道垂下的长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双眸中的情绪,路情冷淡的声音响起:“这也是你师父说的?”
  “是啊,他说多吃点甜的心里就不会苦了...”
  “失去至亲的痛苦吃几块糕点就可以了?”
  面对路情随着话音骤然而起的锐利视线,肖蜜席地而坐坦然相迎。
  她自己先拈了一块鸳鸯糕放进嘴里,品咂着可口的甜豆沙,过了半晌才口齿不清道:
  “单单几块当然不行了,从今以后我会经常买给你吃,你先吃它个三年五载,要是不行就再来十年八年,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怎么样?”
  路情的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抗拒她言语间的吸引力,更抗拒不了对陪伴心生向往的自己。但命格早已天定,孤星所化之人对温暖心生贪恋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巨大的悲凉冲得喉头阵阵酸涩。她狠狠闭上了眼,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用不着可怜我。”
  “哎!?”刻意忽略了悲观的情绪,一副委屈相的肖蜜身子前倾靠近了路情,“你说我仰慕你,喜欢你都行,怎么能叫可怜呢?街边的叫花子可怜的很,难道我也想她和一生一世吗?”
  看着路情瞳孔剧震,骤然睁圆的双目,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强烈的表情变化,肖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她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哪里有错,干脆厚着脸皮继续嘴硬:“一生一世也不够,毕竟我们是要一起得道成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