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推开小院虚掩的木门扉,幽静雅致的屋舍庭院映入眼帘,院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张躺椅,肖蜜的师父肖然大剌剌躺在上头,和往常一样,正在“读书”。看到这一幕,肖蜜忽然想起周望仙说的那句“名师出高徒”,此刻想来,他话中真正的含义恐怕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才回来?”肖然听见动静,移开了盖在脸上的书,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瞥向纸包,“我的点心都凉了。”
  “先喝点水吧。”肖蜜扶着他坐起身,从石桌上取下茶壶倒了一杯,“成天吃这些甜物,你都吃不腻吗?”
  “怎会,我最喜欢甜了,不然也不会选蜜甘饴几个字给你做名字了。”肖然轻轻一笑,眼波微漾,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着一抹消散不褪的血红,配着青衣绿衫,好似误入人间芳菲的谪仙人,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
  和周望仙分别后,肖蜜内心向往蜀中的激动心情随着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她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到肖然,她才知道自己这是舍不得师父,不放心留他一人在家。可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熟悉的玩笑,肖蜜头一次显得心不在焉。
  “仙道大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一阵沉默后,肖然开口问道。
  见肖蜜猛地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肖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很想去。正好,我也有事要你去办。”
  会是什么事呢?肖蜜既意外,又无端觉得在情理之中。十九年来,师父双腿残疾,几乎没有离开过院子,但同时他身负绝学,精通百家功法。昨天说起渡劫一事,师父说如果没发生一些事,那么他大概也会在路情这个年纪渡劫。如此实力却甘愿隐居,怎么看都像是有大隐情。
  “此番去蜀中,除了试身手开眼界之外,为师还有一件要事托付于你。”肖然像是窥破了肖蜜的心思,嘴角噙着一抹轻笑,颇为神秘地示意徒儿附耳上前。肖蜜的心狂跳起来,终于到这一刻了!是时候把他的过往对自己和盘托出了,那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肖蜜凑上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此事至关重要,你定要小心谨慎。在仙道大会结束后...给为师...将青城派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带回来...”
  ......
  肖蜜...你一定要忍住!!!十九年了,面对肖然的捉弄要学会坦然面对,不能生气,不能翻脸,否则你就输了!内心波澜万丈的肖蜜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异色,她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冷淡地反问道:“哦,是吗?不拘男女?”
  “那是自然。”肖然以手支颐,一边欣赏着徒儿精彩纷呈的脸色,一边配合地点着头:“真正的美不分男女,真正的爱亦是...”
  “肖然!”肖蜜腾得站了起来,忍无可忍地瞪着不知所云的男人,“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带着春日特有的暖煦,夕阳罩住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余晖温柔地揽住女孩起伏不断的肩膀,状似安抚。肖然微微仰起头,看着春风拂起她的几缕发丝飞起又落下,一掠而去的样子像极了这匆匆逝去的十九载光阴。明明在不久前,自己还可以和她平视...
  肖然垂下眼,长睫眨动了几下,飞快地掩藏起内心晦涩的复杂情绪。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注视着肖蜜,轻柔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小蜜儿~到师父这来。”
  不舍的酸涩一直在肖蜜胸口翻腾,害得她险些落泪。听到肖然又用哄小孩的语气哄自己,她的心内一边不满一边乖乖在师父面前蹲下,伏在了他的膝上。
  “不过出一次远门而已,至于如此嘛?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在江湖上混迹了三四年啦。”感觉到肖然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肖蜜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暂时不想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你由武入道,修为已近渡劫期,离家在外师父并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外界险恶,世情并非全靠实力说话,你须得小心谨慎...”
  肖然的声音低沉柔和,絮絮叮嘱萦绕在耳畔,抚平了肖蜜一颗不安不舍的心,逐渐松弛下来的神经带来了阵阵睡意,之后的话她没怎么听清,唯一记住的,是从小到大肖然对她说过无数遍的:
  “做人切勿自苦,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你能悦己甜人。”
  “甜谁去?”
  “自然是你爱的人。”
  第二章
  走出百十步,肖蜜回头望了一眼。拂晓时分,不管是白墙黛瓦还是肖然青色的衣衫都被浓重的雾气所笼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转过身,微凉的白雾缓缓散开,很快又围聚起来,像是极为不舍的挽留。握紧手中的碧霄剑肖蜜大步走着,她不敢再回头,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不想去蜀中了。
  但正如师父说的,追寻大道需得一往直前,自己不能一辈子呆在姑苏,更不能枉费了师父的一番教导,第一步总是要踏出去的!
  时候尚早,渡头卖吃食的摊子刚刚生起火,腾起的袅袅白烟中,零星几个打着哈欠的路人正睡眼惺忪地等着一碗热茶。过了一会,一阵车马辚辚声和周望仙的招呼声一齐响了起来,引得水中觅食的野鸭一阵嘎嘎相合,宁静的黎明就此被打破。
  “早啊!”周望仙带着几个侍从匆匆而来,到了近前,他看肖蜜浑身上下除了仙剑和一个小包袱外别无他物,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就打算这么去?”
  “不然呢?像你一样,把家当都搬过去?”肖蜜看着忙碌的侍从们把一个个大箱子从马车卸下再搬到船上,每个箱子里都沉甸甸得装满了东西。
  “一点小意思,算不上是家当。倒是这东西有点意思。”周望仙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物件拿给肖蜜瞧,那东西非金非玉,是一块有着黑色纹理的木头,光华四射,倒是漂亮的很。
  肖蜜把玩了片刻,“做什么用的?”
  “迷谷树所制,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路了。”
  肖蜜看了看周望仙挂在身上其他的一些鸡零狗碎,断定了大部分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无语道:“...有没有实用点的?”
  周望仙登时一脸“真不识货”的嫌弃表情:“你倒是实用,除了仙剑就是法宝,真是无趣。”肖蜜带在身上的除了师父当年用的碧霄剑,就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一条荷花形状的手坠,模样小巧玲珑,乍一看看不出玄机,世上也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知道它的厉害。
  周家的商船缓缓驶离渡头,坚固高大的船体一路破水前行,暖风裹挟着清新的花香款款而来,令人闻之欲醉。肖蜜坐在船头上看着向后移动的熟悉风景,离别之感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蔓延的愁绪很快被身边的人所察觉,周望仙眼珠一转,迅速想出了一个改变伙伴忧郁心境的法子,他轻咳了一声状似嫌弃:
  “你说你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怎么浑身上下还是绿油油的,也不换身好看的衣裳。”
  肖蜜闻言扭头对大红锦袍翻了个熟练的白眼,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你一不是金榜题名的状元,二不是洞房花烛的新郎官,成天穿这么一身红,是想闪瞎谁的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相识十余年,此种程度的唇枪舌战每天都要在两人之间上演好几次。周望仙丝毫不慌,反而气定神闲地一笑,“对了,有情仙君居住的日照峰你知道吧?”
  见对方不接茬,他唰得甩开一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折扇,学着说书人的语气,阴阳怪气的:“我听说,仙君修炼时周身灵力十分充沛,充沛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她身边的一株藤蔓也在长年累月的熏陶下开了灵智,我瞧阁下这身装扮绿得护眼养目,莫不是那棵草成了精?”
  “果真有这事?仙君身边的草也能修行了?”肖蜜像是听不懂对方的调侃,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问道。
  周望仙傻了眼,心说这绝不是我想要的回应,怎么一提到有情仙君,她肖甘饴就如此反常呢?正纳闷着,又听她说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参加仙道大会了。”
  “为什么?”周望仙愣了愣,顺嘴回了一句。
  “因为我也听说,巴蜀的女子既精明能干又秀美伶俐,你爹定是觉得你不成了,想让你穿着这身衣服娶个娘子回来,若能早些生个娃儿,那孩子大概能比你早些得道!”肖蜜说完爆发出了一阵愉悦的大笑,杏眼盈盈发亮,哪还有半分愁思。
  “肖——甘——饴!”周望仙咬牙切齿地迸出三个字,对下意识接话的自己后悔不迭。他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只得恨恨地瞪着肖蜜,后知后觉地同她计较起船资来。
  也多亏有了朋友的存在,有人不停在耳边聒噪,一路上不知何为安静,肖蜜初离家时的不适随着沿途陌生风物的展开荡然无存,只剩了满心的新奇和欢喜。
  抵达夔门地界已是半月后,此地距青城派只有几日的路程,眼看即将抵达目的地,一行人反而不急了,决定在此多逗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