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的确没人有资格给任何人判罪,她也不认为自己无罪,她不认为自己是审判者,她知道自己只是同犯。她好像是原本被骗上贼船的烂好人,现在物极必反,知道真相之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骗她上来的人。
  她一直陪着李唯玩,用在李唯身上的时间不能再算作浪费了,是一种娱乐。到目前为止这场游戏最快乐的时刻就是那天在咖啡馆,本来是和朋友打发时间,却遇见李唯——遇见一个贼,一个低劣的蹩脚的可笑的贼。
  她想笑,因为这真是互为对仗。要知道在之前,某一天去超市采购的她也遇见李唯和男友去采购。男友不认识她,而李唯从她面前过,居然也没有认出她来,而她老远就认出了李唯的背影。
  她的心在几分钟内经历了难受、沮丧、愤怒、冷漠,最后停止在黑色的漩涡。
  在咖啡店,她坐在朋友身边,仿佛感受李唯的眼光。哦?你也知道啦。
  她想毁灭李唯的心,这很简单。为什么会这么想可能很复杂,但是这个念头很简单。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我要得到你的心,要你主动交给我,然后告诉你,我不要它。我从来都不要,我看不上。
  于是才会有那样的短信。
  此刻她躺在床上,伤口隐隐作痛,她睁开演看了一眼吊瓶,按了呼叫铃。蓦然想起将这一切对一位亲密朋友诉说之后,亲密朋友引用的那句话:“低级的渣男玩弄女人的□□,高级的渣男玩弄女人的自尊。”
  是吗?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只是因为我想要的一直无法获得?太高的得不到就屈就低的?
  她望向窗外,望向那个简琳和李唯互相交换姓名却不肯交换联系方式之后分头走入的雪夜,白茫茫的夜晚。
  第7章 寒露
  唐俐没有不满意于自己的名字,只是觉得自己名不副实,有时真的不够伶俐。
  大雨倾盆的上午,醒来听见的是雨水洗刷窗玻璃的声音。不出门,所以怨不得雨,甚至还应该感谢它,不然自己在凌晨也无法入睡——差点成了彻夜不眠。其实到底睡着没睡着,她也说不清楚。人到三十四五,有时候失眠的状态是睡了等于没睡,医学上也许仍可称作失眠,但自己总难对自己交待。
  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不够伶俐。不像卫纬。
  怎么也想不到卫纬会是她失眠的原因。以往,相识多年的卫纬总是在她失眠的时候安慰她哄她渐渐放松的人——如果她深宵未眠感性终于大于理性、无奈地给卫纬发微信的时候,卫纬还没睡的话、会给她回消息——或者是在第二天上午醒来看到消息的时候,发来关心的话。
  嗯,卫纬的关心,很多时候能把常人说来有流于表面之嫌的话说得温馨贴切,像是温度刚刚好的棉质衣服,被微凉的秋风吹得贴在皮肤上。卫纬始终会回复自己,就是忙着加班、加班到凌晨、几乎是(在卫纬自己看来)蓬头垢面地去睡、睡得不够睡得不好睡得噩梦连连的时候,卫纬都会回复自己(再次、再再次)失眠的杳渺求助,甚至回复得晚了,还会说,哎呀,我都忙忘了,我又忙忘了,我老想着我好像应该跟谁说句什么话。
  唐俐知道卫纬一面有很忙的工作一面又作息规律,发出求救的时候,潜藏行为主控室控制板之下的理性是不求卫纬一定回复的,甚至觉得因为打搅了卫纬休息而觉得抱歉。但那时候的感性并不这么觉得,主导这艘宇宙飞船的感性船长已经这条航路开惯了,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找她撒个娇,有什么不行的?
  就像一只猫啊,跳上主人膝盖的时候不存他想。
  卫纬就应该是这样的。安慰她,劝慰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简直是家庭常备药,是“用来”让她舒服的——她知道这个用词不恰当——不应该让她失眠,不应该成为她不舒服的主因。
  至少,在昨天晚上八点之前,她是这么想的,不假思索,遑论怀疑。
  然而昨天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卫纬如常来问候她最近的生活,她如常平静地回答,列举,部分穷举,聊着聊着,八点的时候,她本来准备去吃饭了,卫纬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就好像卫纬一下子能跨越两个人实际上不在一个城市的实际空间距离。
  就好像唐俐刚才在聊天里和卫纬说得一切生活琐事和事业瓶颈都成了呈堂证供。
  她脑海里的第一个词是,什么?第二个词是,怎么?第三个词是,天呐。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双脚接触到地上的拖鞋的时候,觉得一阵凉——钻回被窝也不可能,出来就几乎没有回去的可能,这样做的是丧气的——何况被窝也没有多暖和。啊,一个人的被窝,怎么不够暖和。
  也不是没有人气——卫纬以前这么说,你都活在那里,不能说是没有人气的——是不够。一个人活着等于一个有火的灶,但火的大小决定了能不能做饭。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点儿火,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时代都不够。必须要更多的薪柴,把火烧得更旺才行。
  然而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寻找更多的柴了。
  洗漱完毕,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唐俐走进厨房,开始用微波炉加热切片面包——这也是卫纬教的,卫纬当初说想吃热的没必要买烤面包机,烤面包机只能烤面包——面包片正在微波炉里转圈呢,她才想起来其实可以抹上果酱再转,虽然说热了再抹似乎更符合实际,但是……
  觉得晚了,感到后悔,无法补救,于是放纵自己不补救,继而又觉得如鲠在喉——果然不伶俐。
  也不洒脱,妄谈不羁,许多事情知道了不愿意做,许多道理都明白不愿意践行。这是自己,是唐俐,不是卫纬。
  因为夜里没睡好,要么总觉得自己没睡着、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要么睡着了但是在做纷乱的梦,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端着咖啡拿着还是忘记涂抹果酱的面包,坐在小餐桌前,一眼望去,大雨依旧。不知道从何处来的云层,下了这么久还没完?
  不知道卫纬喜欢自己哪一点,难道这么多年,对自己还没有厌倦?以前觉得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点,是自己最享受的一点,是自己情愿一直离不开卫纬、让卫纬一直在自己生命里占有一个地位的甜蜜原因。现在卫纬往前走了一步,就一步,实际上是正常的、往下就应该自然发生的一步,自己就警铃大作惶恐不安了。
  也许卫纬早就跨越了这一步,只是现在才说,她一直这样。
  唐俐喝一口咖啡。
  又或许,我从来都不知道卫纬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了解我,我却未必了解她。
  昨晚上——或者今天凌晨——做得许多梦里,有一个梦境中,她梦见卫纬出现在自家门口,在敲门——还没看猫眼也没收到消息就知道是卫纬,仿佛心灵感应这时候又灵验了——自己一边往门边走,一边想,卫纬难道是空降的吗?她是不是还给自己带了花?卫纬很喜欢给自己送花,虽然也喜欢说送花是很没有实用性的事情。想想吧你还得收拾它,凋谢了看着多难过,卫纬说。
  不过要是送了你会因此觉得开心,那还稍微值得一点。卫纬也这么说。
  开门之前她依然想着卫纬会不会带了花,如果带了,会是什么花。当她和自己说完那样的话,那样明显表白并且带着她对自己一贯的温柔的话,她会带什么花来?这简直像是电话里表白之后上门来求婚——
  梦里她压根儿没有想自己其实不愿意接受卫纬这件事,就像往日的很多时候那样,只顾着想好,忘记了坏。
  直到打开门,看见卫纬,卫纬穿着自己见过的衣服——也许是三年前的那一套,也许是去年的那一套,记不清了——笑着,手里当然握着花,花朵鲜红,是平日里卫纬不愿意送、觉得俗气的红玫瑰。鲜艳欲滴啊,滴滴答答她看下去,卫纬的手指上全是血,花瓣在滴血,卫纬在笑。
  然后她就醒了,醒时还是半夜,花了一点时间,整理了神智,告诉自己,那是梦,这是现实。
  视线往前看去,雨丝后退,她看见斗柜上的花瓶,啊汝窑天青色,去年卫纬送的礼物。这才是卫纬会认可的“好东西”,红玫瑰不是。这也是她会认可卫纬的原因,不是因为红玫瑰和送花——她承认自己也吃这一套,像是哄一般普通的小姑娘那样被哄得开心——而是因为卫纬会看得上找得到这样的东西,送给自己。卫纬应该是不一样的。
  是啊这下更不一样了。
  卫纬是一件“好东西”,唐俐不否认,甚至越发有膜拜着承认的趋势。而自己呢?多年前与卫纬相识的时候,卫纬整在跨越人生中第一个门槛——会绊一跤的那种门槛,而且卫纬的确摔了。但卫纬爬起来了,爬得挺快,从头到尾时间不超过一年,从一开始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到后来骂骂咧咧,最后这些都褪去了,一年半之后卫纬就成熟了,越来越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