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现在有的人的脑子还不如烂了,尤其从社会属性而不是生物属性的角度来说。
  第三章
  “玉子小姐!!!”面前的女人热情至极,口中带着淡淡酒味的热气都扑到玉子脸上来。
  “老板娘新年好呀。”老板娘并不难看,风韵犹存的,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玉子还是选择以礼相待。毕竟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最友善的那一个——同时伸出手,掌心在门口柜台的扫描器上轻轻一晃,一笔小费旋即到账。
  老板娘头上差点打出一个数字,幸好这尽职尽责的小费收款机半途被机灵的主人给关了。的确不能叫别人看见。
  她一边听着道谢,一边被往里带。直到最里面、专门装饰成传统日本式的隔门拉开,榻榻米上坐着两个女人。两人皆留着披肩长发,只是一个是黑发,另一个是棕发。黑发女子分明有着古典雕塑般的五官,细腻如牛奶的白色皮肤,风情万种的一双大眼睛和使人看也不是又移不开眼睛的红润丰满的嘴唇,此刻正把玩着海藻般黑发的发梢,淡笑望着玉子,“可算来了。我们等了好一阵。”
  “我的错我的错,路上耽搁了一下。酒好喝吗?”
  黑发女子点点头,“我觉得挺好的。不知道她。”说着就用手指戳了一下身边人。棕发女子不语,仿佛永远覆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对玉子笑了笑。玉子望着她的眼神里的温柔都被生得使人横生妒火的睫毛生生剪碎成动人的迷离眼神,不由叹息道:“我要是老了之后能像法兰契丝卡姐姐这样就好。”
  棕发女子这下笑出了声:“为什么呀?”
  黑发女子立刻加入战局:“就是,像我不好吗?”
  玉子落座,坐在两人旁边,免得坐在情侣之间尴尬——其实说起来坐在这妇妇二人之间更有可能被二者一道调戏——“我又没有埃利诺姐姐这样大气的五官,我整个人都矮一截,大气是不可能大气起来的,优雅的老去就好了。”
  那边妇妇二人笑作一团,未置可否,只是举杯喝酒。
  放下酒杯,咽下嘴里的最后用于品味的一口,玉子道:“我本来没想订在这间屋子,但是老板娘上来就推荐这一间,一副非要我选的架势。”
  “胡说,谁还能强迫得了你?”埃利诺一边说,一边扭头从妻子的筷子上吃下一片切得飞薄、沾了芝麻的半生牛肉。“再说,这间不是很好吗?墙上还有画了这粉红色的花瓣。”玉子望着她伸手一戳,微风吹拂,樱花花瓣纷纷飞扬起来,要不是神智清醒,差点就要以为是春天树下,岛上的祖籍所在地了。埃莉诺显然喜欢这里,此刻转过来对玉子笑道:“这间屋子,很——很东方。”
  “是很日本。”玉子说。“所以我不想选在这里。”
  “你不喜欢?”法兰契丝卡问道。
  “也不是不喜欢,这是我的血统,我当然不会说反感、不喜欢,但我不想被局限在这里面。我知道我的祖先是来自于日本,有根植于我血脉的文化。但是现在日本不存在了不是吗?一百年前的东西。大家都现在都生活在这里,各种风格、文化、语言都交织在一起,到哪里都试图恪守自己‘从哪里来’的血源论已经过时了,它除了带来冲突之外什么都不会带给我们。我不喜欢整天强调我有日本血统,不喜欢到哪里都要标榜这一点,我是我自己。为什么因为我的血统我就要坐在这样的房间里?为什么我不可以坐在西西里式的房间里?”
  法兰契丝卡笑道:“那改天我们做东,找个西西里式的,或者威尼斯式的,怎么样?”
  玉子未答,埃利诺却把话题纠回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别人的问题。但你和他们是一起的。田冈雄一,小松成吉,他们都热爱这一套。你又不能公开和他们唱反调。这些店主也是瞎猜的,你脾气好没反对,又不讲,不就这样了?说起来葛文笠——”
  玉子只是摇头,没看见法兰契丝卡在暗中轻轻戳了一下她妻子的动作,示意埃利诺别再暗示了。妇妇二人无须多余的交流,一道举杯劝酒。刚喝完,法兰契丝卡给三人继续满上,埃利诺道:“唉,说这些干嘛,正事忘了,你罚酒三杯。”
  “为什么呀?”玉子道。
  “你做东的来迟了,还能不罚酒,喝!快喝!”
  妻夫玉子在整个孤儿城几乎是横着走走惯了,鲜少服人管束,亲爹也不例外;唯有这妇妇二人的话,偶尔她愿意听。三杯喝完,略有薄醉——店主自然不敢马虎——放下酒杯,法兰契丝卡问道:“今天怎么来晚了?路上遇见事情了?”
  玉子摇头。她知道法兰契丝卡不是说废话的人,这样问必然是担心她在妇妇二人基本控制的地盘上遇见不该遇见的事,似乎对她怀有多重的责任。“没什么,今天只是孤儿城常见的一天,普通的一天。我按着惯例,去广场附近的贫民窟发新年赈济。无处大楼里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了,也就慢了点。”
  “今年发了什么?” 埃利诺问,“往年那些?”
  “嗯,差不多。货币,Ctelette的猪肉定量兑换码——今年的定量是每个人3公斤,随时兑取,整年有效。还有些药品兑换码。有个别是礼物,给小孩子的玩具什么的,不太好但是能用吧,也都发了。主要是一个一个扫费事。”
  “玩具你觉得不太好的人家只怕当成是宝贝,你想想,他们平日里玩的都是什么?破罐子、电线、烂光纤。还是一个一个发?就你一个人去的?”埃利诺道。
  “是,前几年统一扫不是出了事吗?还是要人工分辨。我亲自去看着好一点,不然就算带了人去,我也得用人家的眼睛看着她们干活,岂不是更累?”
  “应该立个标准。” 埃利诺道,三人又举杯。
  “嗨,标准是不可能的。”玉子仰头喝完,微甜而呛,她未□□泪只好闭上双眼,“你们难道不知道那片地方的情况?什么都有。今年算最差的,明年或许就不是了。也不一定会一直需要救助。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总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去筛选。年年都是我去,所以只有我最清楚。”
  埃利诺点了点头,法兰契丝卡摇了摇头。玉子见状,对法兰契丝卡道:“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到卡尔德隆家的人罢了。”
  “哦?”玉子往后一靠,拿出香烟和古董金质外壳的火石钢轮火机,叮,噌,唰!一团无害的烟雾,真实的烟雾,除了气味之外与真正的烟草已经毫不相似,没有半点有害物质,因为能制造有害物质的材料的原产地早已被摧毁——也就无法上瘾了。“卡尔德隆家有什么新消息吗?我有一阵子没听到了。”
  “大的消息没有,小的很多。都是边边角角。你想听什么?” 法兰契丝卡说,默契地将自己的香烟递给埃利诺,再给妻子点燃,“米格尔的还是米拉的?”
  “米格尔有新闻?”玉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是只会打人和把人打死吗?”
  “是啊。”法兰契丝卡的眼睛在烟雾后面显得迷离,“所以你还想听吗?”
  “和那次比怎么样?那次——”玉子闭上眼睛想了想,“点天灯的那次。”
  “差不多。这次人数多一点。”
  “为了什么?要债?还是?”
  “都不是。你明白吗?”法兰契丝卡在烟雾后点头。
  “哦——我明白了。所以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北方广场上直接点的。我们俩在屋里,看见外面黑烟滚滚。”大概觉得实在淡而无味,法兰契丝卡把抽了一半的烟捻灭。埃利诺则一手搭着妻子的肩膀说道:“其实我觉得有的人还不如被点了。活着干什么?也许对你们来说是有价值的。”
  玉子笑道:“你知道我不管家里的事情。”
  “但事实如此。他们得到援助,无论是来自你的还是我们的,甚至于韦斯普奇的,他们有机会在孤儿城里活下去。然后呢,总有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流入到韦斯普奇那里去,大大的蓝色的V字母的灯下的店铺里,什么样的都有。渐渐地就败坏健康,玩坏脑子,到诊所去。坏了哪里换哪里,为此付出代价,金钱,实物,去偷去抢去骗咯。所有的诊所都要从韦斯普奇购买药品,从你们金幢购买人造生物材料,挣扎再活一阵子,重复这个循环,最后死。”
  玉子点了点头,好像承认一种由自己被动犯下且不知情的罪行。“嗯。”
  “整个过程里痛苦大大多于快乐,人又不是为了那几个瞬间而活。”埃利诺继续道,“何况有的瞬间本来就乏善可陈。你知道韦斯普奇卖的一款叫做,叫做那什么——”
  “1919.” 法兰契丝卡补充道。
  “对,1919的那一款。据说效果特别强烈,配合1945一起,脑神经会极度兴奋,什么都会看见,也许梦里就是神呢。但那也是梦里。醒来的现实还是这样残酷。这种精神分裂的活法我看不如死了。米格尔固然残酷得不是人,也不妨碍他是一个具有拯救能力的杀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