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家路上她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往日里看见汤玉玮抽烟没什么想法,现在自己都想抽一支,如果真能提神的话——她还不能睡。
  不能睡。睡不着。
  如果睡着了一定会做噩梦。
  噩梦一定会延伸到现实里来。
  等到房客都起来去上班了、母亲在女佣的陪伴下去医院复查了,汤玉玮还是没有消息。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发着呆。时间安静地流逝,她的思维似乎也僵住了,像是北方冬天封冻的河流……
  突然有人敲门。
  作者有话说:
  {67}事实上毫无这样的好事。
  第三十七章
  咚咚咚!
  很有力很普通的三下敲门声,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谁?
  也怪她刚才正在漫无边际焦虑如焚地想万一别人出卖她们,会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来抓她,直接上门还是埋伏小巷?其实她宁愿被抓走,和汤玉玮关在一个牢房里,只要和她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汤玉玮当然不会觉得这样好,所以在她每次开玩笑这样说、也陪她玩笑一阵之后就会认真地告诉她不要这样想,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要如何躲避才不会被抓,“在外面总比在里面强。”
  她当然知道进去了难出来,可是——
  咚!
  又敲了一声。
  是谁?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低若蚊呐。
  他们不见得会踹门,曾经汤玉玮说,也不见得撬锁,那样都会留下痕迹,也容易被人看见,他们会礼貌的敲门,甚至会装作普通人,譬如邮差,骗你开门。
  如果有后门,前面骗开了再闯入后门就可以。
  那我该怎么办?她曾经笑着问。
  你该……
  门上划过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她如梦初醒。
  那是用三个指关节连着敲敲出来的,像一种滑音。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汤玉玮这样敲门。
  罔顾会不会有人学汤玉玮,她来不及想了,冲到门前哗啦一声拉开——
  是一脸倦容的汤玉玮靠在门框上。
  短暂的一秒后,汤玉玮见她开门才直起身子,笑了笑,“让你久等了。”
  越过汤玉玮肩膀她看见的是寂寂无人的街道,冰冷孱弱的阳光洒在人行道上,令人感到压抑的南国的秋天。
  久等了。是啊,很久了。等待真心所爱的人出现需要一生,再等她从消失的边缘回来需要一世。
  她伸手拽住汤玉玮的手腕,一手猛地一拉把汤玉玮带进来,一手哗地关门还顺手反锁——竟然行云流水地把汤玉玮摁在了门上。这不是她,这不是裴清璋会做的事。可她也早不是她了。
  她如果还是她,以前的她,她一定会失去这一切的。
  她凑上去,捧着汤玉玮的脸,一边流泪,一边深深地吻自己的爱人。最开始她还有点想要克制自己,但那熟悉的触感让失而复得变作洪水决堤,哪管是否还有人跟踪是否还有危险在门外,哪管有朝一日她们都会死、甚至说不好是好死横死,她只有今生,她只有此刻。
  “你回来了。”略略分离以换气的间隙,她喃喃地说。
  汤玉玮没来得及睡,先守着万小鹰来电,然后才去洗漱。出来,裴清璋居然端来两杯咖啡,“你几时买了这东西?”
  闻着就很香——懒得去想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疲惫导致感官异常敏锐——一定是好咖啡!可裴清璋怎么会买这种东西?她应该是不浪费这个钱的。难道这是梦?
  冬天冷水带来的凉意还在脸上,裴清璋笑了笑,道:“你放这里的,你忘了?”
  是啊她忘记了。忘记这是两人研究密码机的用法的时候带来的。后来没喝,说是怕房客看见了不好,等着事情顺利做完了再喝。
  现在呢。
  现在幸好还有裴清璋。
  万小鹰给的消息不好不坏,说没有叫田博的被捕,顺便还去查了查,那个田博也的确没有被捕,宪兵队也没有奇异的风吹草动。她道了谢,转而通过紧急联系渠道联系德堂。德堂应该不知道她的下落,必须要她主动联系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然而消息送出去,直到第二天睡醒,都没有一点消息。她很怀疑出了事,自己又不能轻举妄动。裴清璋主动提出由她去带消息,“反正我也要出去送稿子。”
  她说不行,“太危险了!”
  裴清璋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情况,“除了你,未必有谁知道我,谁还能把我卖了?”她还是不能放心,末了两人妥协,裴清璋去送稿子,在那里呆一会儿讨论工作,然后汤玉玮去接她,一道回来。
  她知道自己去接裴清璋也可能是危险的,甚至裴清璋本来没事的、就因为她去了反而会有危险。但她不能容许自己不去。
  她迷迷糊糊地在裴清璋的房间里又睡了一阵,耳朵警醒着一切声音,结果只听见开门关门人们回家,不曾听见电话响。到了下午四点,这才起来准备出门去。路过客厅,正好遇见陶静纯在那里,陶静纯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神收回去望着手里的杯子,嘴上却出声问她,小汤这是去哪里?看样子累着了啊。
  她随口说自己昨夜又是去采访、采访完躲不过酒之类说惯了的谎话,也没细看陶静纯不甚满意的表情,便出门去了。
  其实最应该关注的是陶静纯,她知道,要是真的有事,她们两个无非身死,陶静纯才是活下来受罪的那一个。死总比活容易。有时说起这种问题,总是她更关心陶静纯,而不是裴清璋。别人大概觉得裴清璋冷漠,唯独她心里很清楚,裴清璋其实非常在意。
  所以她不想强迫裴清璋在自己和陶静纯之间做选择。她舍不得。
  摩托车一早因为加油难还回去了——那豪门小姐也不想要,就扔在一边——单车没有,就算有也惹人注目不是好事,她现在就只能走路。她脚步快,风衣底下是武器,走得就像平常赶去采访——还专门绕了几条路,把伪装做到位。
  出门前她没给德堂去消息,只是等待。德堂要是给她回信,就给裴家去电话,说是那个不存在的报社找她去采访某个电影明星,她自然能明白那是让她去哪里哪里见面的意思。她一直等都没有回复,直到这个时间都杳无音讯,为什么?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情况?
  上一次是——
  是一个人渐渐没了消息,然后德堂派人去确认对方的可靠性,一连几日还是找不到人,还让她通过万小鹰去打听76号或宪兵队的大牢里有没有这个人,最后是七天之后发现对方人被扣在岩井处,业已叛变。
  然后一个月之后,是有在暗巷埋伏了这个人,黑暗中套绳子,黑暗中把渐渐冰冷的尸体扔进黄浦江。
  这话是她趴在屋顶上等着狙击的时候别人告诉她的,她看了看说话人,从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了锄奸的狂热。
  锄奸。
  又冷又热的目光,热是因为强烈得欲望,冷是因为那是杀人的欲望。像大军列阵时,烈日底下晒得发烫的箭簇,一旦离开弓弦就是穿透胸膛取人性命——
  有人!
  她拐过街角的时候,背后的箭簇也跟着她。还有人拉着弓。
  她是跟踪的老手了,从来不会被人发现。反过来,她也能轻易发现别人在跟踪她。之前也被人跟过,她也都能甩掉,只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能是谁呢?
  她放慢脚步,随意停下看看橱窗,又重新出发,从小巷穿越,时而绕路,时而不绕,甚至故意进入附近还算干净的杂货店买了点东西,然后借此继续在小巷中穿梭,加快步速,未几就在转角消失了踪迹——油纸包起来的东西放在往北的方向,但实际上她走向了南方。
  分头追,那是肯定的——她边走边想——也得你们追得到我。她步伐又轻又快,眼前正好撞上层层叠叠的衣服,遂在两层衣服之间麻利地脱下风衣,翻个面,这就换了一身衣服,又把头发快速地挽起来——出弄堂时,她感觉到背后有一点点视线看过来,不重要,估计只能看见掠影了。
  她跑过马路,一辆车过,车速不快,她也用余光瞟了一眼来者,嗯,安全——然后就进入了另一条弄堂。
  快到裴清璋所在的大楼楼下时,她才觉得安全。但转念就觉得好笑,跟踪,为什么跟踪自己?想确定自己是否变节投敌?如果要那样为什么不和自己约个地方见面?反正一对多见面,不相信她打死她就是,不费劲,而且要是那样约见她只要敢去不就证明没问题?她都做了这么久了,接触过那么多一旦告诉日本人就肯定可以许她“荣华富贵”的事情,还需要在这个时候才投敌?她要想连美国人一道卖了,难道不是在裴清璋把整个东南沿海气象情报体系搭建完成的时候一道卖了最好,还能等到日本人现在输成这样子?
  你们怀疑我,为什么,凭什么?难道觉得我现在此事没做好会害怕受罚所以变节?你们能罚我什么,杀了我?你们不会,你们也不敢。我汤玉玮又不是什么随便什么人,我是中美所的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