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你说那是什么意思?”她问,“要我们防着那两只。”
  霓衣摇摇头,“猜不出。我想我们不妨按照字面意思去做。毕竟就算真有背后的意思,咱们也猜不出来。咱们连他到底是谁都猜不出来,怎么知道他为了什么?还是别管了。这里面的事情我觉得还多,你想,假如,我只是说假如,阿紫如果知道松泽是什么什么楼,说得会不会也是这个紫金楼?如果是,她知不知道暮霜泮林也是一伙儿的?如果知道,就放任、甚至,你看她那天至尊顶上的样子,还鼓励她们帮助咱们,鼓励群鸟这么做,差一点没有把逍遥谷被破坏也有钓星和彤炜的责任给挑明了,她为什么?她不知道我们该防备着,还是她觉得我们不需要防备?她那说松泽那话的意思,并不像是接受紫金楼的所作所为的意思,只是不管,要松泽自己找到个轻重。那要是她对紫金楼至少持有这样的态度,又支持暮霜泮林来帮我们,这里面的含义也就不好说了,往哪边想都是迷雾重重。”
  说罢,霓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高兴兴回家去的队伍。唐棣也跟着看回去,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能有今天这结果,目前看来已经是绝大的幸运与好事了,别的,大可不问。
  她不免想,要算计就算计吧,算计我一个就行。
  “纷纷扰扰,我看什么都说不清楚,不如就这样吧。走着瞧。”霓衣说,“啊,想着带它们逃出来的时候的样子,还有你我当时的样子,真是,恍如隔世。”
  她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笑笑,心里想着,有些事情似近实远,杳渺恍如隔世,有的事情则似远实近,隔了成百上千年,只等着下一个举手投足,落定当初的尘埃。
  在于一生,在于一世,在于百千万劫后,终有一日。
  第五十九章
  阳光下,霓衣的房子显得残破,整体结构自然屹立,但是如人之发肤的种种装饰都残破了,不是所剩无几,就是摇摇欲坠。众人走的时候,一昧逃命,而且伤心,故看得不慎仔细,那难过渗入心脏的肌理,现在回来了,问题解决了,可以一寸一寸摊开来在太阳下晒了。
  众小妖在周围营地上收拾留在原地的家当,损坏不大,此时有群鸟协助,应该可以基本保住。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她们进入能望见家的范围时,就有群鸟出现,人形的上来就扶老携幼,鸟形的负责稍稍降落拿起东西就搬走了。除了那夜令人恐怖的钓星,小妖们就没有见过别的鸟,因此对于这些会飞的漂亮家伙颇有好感,此刻一道在周围劳动,欢声笑语简直是古之乐园。
  “诶,当年我不是这样修的!你怎么改了?”
  除了这一只。
  “霓衣!”钓星不得回答,又喊了一声。刚才的问题还是从背后传来,现在已经到了肩并肩的位置,“就比如这屋檐儿,当时我是有意给你造得高了一点,雨水就落得远一点,那螭吻多好看!当时又有鸟的五彩羽毛又有龙的大口,现在呢?你改成这样,雨水离屋子太近了,打在窗子上就往屋子里嘣……”
  钓星说个没完,直数落了一圈,霓衣才缓缓道:“都多少年了,我乐意这么改!”倒是把最后的“我乐意”给憋回去了。
  唐棣听着,还觉得有些好笑,谁知道钓星突然转过来对她道:“你以后可得——”
  啪!这下霓衣不忍了,伸手兜头就是一掌,响亮而疼,唯一的克制是没有把盘发与珠翠打散。
  唐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啥也不说,假装看见了等于没看见。
  “罢了罢了,都这样子了,你还不进屋里去检查检查?”钓星说,脸对着她,但分不清这话是对着霓衣还是她。唐棣见状,心道打这一下还不够啊?只好笑着对霓衣说:“正是呢,走了这一阵,也不知道里面是否完好,你进去看看?”
  横竖我是不会进去的,尤其是钓星还在这里。
  霓衣对她点点头,又白了钓星一眼,“走吧。”二人遂一前一后进去。唐棣留在屋外,晒着太阳,打量周围。除了栅栏塔楼,剩下的所有东西都在逐步拆走。想起当时大家纷纷涌入此地,混乱地聚居在霓衣家周围,如何划分,如何组成小队,如何瞭望,如何迎战——啊,如梦似幻。她没想过事情可以这么快就解决,但似乎从一路走来诸般变化来说,也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明明是事情的发展、种种间不容发的苛刻的现实条件在逼迫她们一路如此完成。
  她背着手站着,于温暖的阳光下想起同样温暖的蛇王恶臭的大嘴,臭味不见了,但是那种感觉还在。骨髓里发出金光,感觉到自己才是合理的,是存在,是正确,是必然,是最后的选择与创造,是对的。
  是对的吗?
  周围阵阵欢声笑语与放松的感叹。她感觉自己正确与现实无关。或者毋宁说这个现实根本无所谓正确,它们就是这样亿万斯年地活了下去,懵懵懂懂,混混沌沌。
  未几,霓衣和钓星出来了。谁也不看谁,霓衣走在前面只管问道:“所以说,暮霜和泮林去哪儿了?”
  “他们俩晚些来,先去周围把其他的安排好,妥当了,这些小妖们搬回去就能安定下来了,再过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她越过霓衣的衣角看见钓星玩味的神情,“怎么,还怕我骗你?我对你总不是言而无信的吧?”
  霓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的好像没骗过我一样。”
  这就只差冷笑了,钓星也就嗤之以鼻,“总之,等他们来了,我在这儿的事情也就了了,我就养伤去。”说来说去,言语里还是撒娇,唐棣听出来了,想必霓衣也听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接茬。霓衣越是不愿意,唐棣越是替她们二人和夹在中间的自己尴尬,遂开口道:“钓星大人的伤怎么样?恢复得如何了?”
  钓星大概没想着她会问,但又不觉得她问有什么特别的:“还可以吧,左不过是那样,戳了几个皮外伤都在其次,就是动气,一口血瘀在那里,得缓缓地化。那支笛子,”说到这里看一眼霓衣,“还是厉害的。”
  “有劳大人亲自来了,希望您返回故地之后能安心休养,早日痊愈。”自己说完都嫌弃自己客套,但一边嫌弃一边自外观之,忽然想起来道,“不过,当日大人为何要到炎魔地周围去呢?那里更有益于休养吗?”
  她可以指天划地的发誓,这纯粹是好奇。
  “嗨,你看我当夜那样子,到炎魔地去吸一吸硫磺毒气和邪气也有好处。”钓星说,她一听,立刻自悔,转而明白钓星不回故地反而去炎魔地,应该至少是为了不丢人,养伤倒在其次。
  “不过,”钓星立刻补充道,速度之快印证了她的猜测,“你们到时候还要去炎魔地,怎么想都不太容易。”
  “此话怎讲?”反正钓星要的就是转移注意力,她就配合一下吧。
  “说白了,要见炎魔借火,并不容易。那地方,没有人带你,你根本找不到路,迷路在里面,又很危险。”
  她点头,不及问,钓星又补充道:“我也没进去过,我还是在外面见的炎魔。还只见过一次。平常只认识狄刑向克这些家伙。唉——”
  “咱们去周围看看吧,”霓衣忽然对着唐棣道,好像突然良心发现,避免钓星再说什么婉拒带她们去的话搞得更尴尬,“当时咱们修建这营地是准备了很多好材料的,现在我想回收利用,大家都能用一些,别放坏了,怪浪费的。”
  她说好,钓星也说好,钓星还比她答得快,语气更积极,调门更高,霓衣就是不肯理她。
  一路过去,除了看见丸子跑前跑后帮忙、乐得呜呜直叫之外,就是看见住得近的灵素、代洛和长庚也在帮忙,见了三人,先问霓衣和唐棣可好,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又问旁边这是谁。
  不及二人说,钓星自己朗声道,“我?我就是那只飞过天上的九头鸟啊。这地里,不都是我的血吗?”
  反正说出来也没人敢把她能把她如何,还是可以把对方吓个半死——灵素登时手软脚软站立不住,代洛的咯咯笑声变成了打嗝,而喋喋不休的长庚噫噫啊啊地结巴起来。
  唐棣尴尬地立在那里,霓衣翻了个白眼,那始作俑者却笑盈盈地走了上去,扶住灵素,按住长庚,还伸手摸了摸代洛毛茸茸的脑袋——好像很满意手感,多摸了几下——笑道:“不怕不怕,我本来也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我都和她们俩走在一起了,和你们是一伙的,不要担心,嗯?”
  那一声“嗯”,从鼻子深处溢出,直接传入对方的灵台,好像别有一种魔力,既有“不要担心”的表面含义,也有“你不听我的你就是错”的柔性强势。
  “真是千年尊长。”她站在原地感叹道。
  “阿紫也是。”霓衣一笑,但又收住了笑意,变成某种新的不满,“但阿紫就不这样。”
  “不这样?”
  “不一样。”
  她不及去问是哪一样,霓衣就走了,头也不回如同厌恶,她不好上去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