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以?”黄振斋冷笑一声,“这样,既然是你的手帕,你自然知道这上面是什么,能吃,还是有毒,你来舔一口?”
  人群中似乎发出惊惧的吸气声,看来是知道那的确有可能是毒药的。
  任宁与看一眼手帕,便盯着黄振斋,“三师叔这是何苦,如此大费周章,陷害宁与,莫不是和那贼人串通好了?”
  唐棣心道,先告状也算聪明,就看黄振斋吃不吃这一套。
  “任宁与!”黄振斋怒道——可见是吃招了——说着有又掏出水晶杯,“你偷进药房,打伤守门弟子,为了就是偷取这苦晚粉!此物气味与治刀伤的药一样,都是用钩吻[8]所制,溶于酒后便与刀伤药无异,但只要你趁机挤两滴在弟子嘴里,那就谁也活不了了!铁证如山,你竟然能倒打一耙,还不快从实招来!”
  黄振斋义正言辞,可话音未落任宁与居然呵呵笑起来,“三师叔!你说这些,自己都不脸红?你说我打伤看门弟子,偷药杀人,怎么不想想最有机会干这件事的就是你!三师叔精通医术,又在一线救治受伤弟子,要杀个把人,比我容易不知几倍!三师叔修为之高,住还住我对面,就是要弄一条我的手帕,凌空取物又有何难!打湿了弄上药又有何难!”
  从声音里都听得出黄振斋此时恐怕真是“目眦尽裂”:“无耻狂徒!我自三日前归来,一直在病房救人!你说我——”
  “你说你一直救人,”任宁与打断道,“可有证人!”
  广场上一时寂寂,见黄振斋不语,任宁与越发露出狂态来,“三师叔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吧?现在倒好拿这么一个东西来指控我了?到底谁是无耻狂徒!我和大师兄三师弟还要带伤出去找贼人要回晶球,师叔倒可以留在门派,师傅也好,弟子们也罢,是不是也任由荼毒了?!你那日与我药吃,让我好了,是不是就为了今日栽赃陷害我?!”
  黄振斋正气得要大叫,任宁与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他,几乎尖起嗓子对渐渐围上来的众弟子们控诉:“三师叔打得什么主意,难道还看不清楚吗!你把我们几个支开,先对师傅下手,再借着贼人的力量把我们三个干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你就是掌门了,是不是?!”
  两人吵成一片,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唐棣站在高处,看着众人聚集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像自己偶尔代人值班,站在高处看枉死城中有些往生者在“魂来魂往”的路口大放厥词,指控地府处理的种种不公的样子。
  按理往生者的神智应该不如活着的时候,现在看看似乎并非如此。任宁与的这番说辞,有煽动性,却经不起细细推敲,因为他自己和黄振斋有很大的相似性——假如真是他所为,目的应该就是追求继承地位,不然无法解释马晓舟的法宝不见的事实,那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兵器,三样都不是,但从有内奸的角度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代表掌门之位继承权的那支锏。那任宁与为什么还要带着马周二人去找贼人呢?现在他就在那里浑闹——闹得黄振斋像个莽夫,他像个泼妇,周围人都是傻子——说自己可以带着大家去找贼人,找到了自然见分晓。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路上下手干掉其他人的,这样说,是吃准了对方会帮他?带去,现场跳反,反骨来把这伙人杀了,这怕是去送死吧。要不就是蛇妖之前答应了他什么?她看任宁与那样子,不像傻子,应该是计划哪里出了问题,才开始狗急跳墙地杀人。那是哪里有问题呢?任宁与骂黄振斋图谋不轨,是负隅顽抗,也是背水一战,敢不认,大概是吃准了没有更切实的证据,除非——
  她猛然反应过来,想拉住谢子城去找那个受伤的守门弟子,突然就看见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好像是黄振斋的弟子,冲上去拉了自己师傅的手,啪地跪倒,说刚才那昏迷的守药房的弟子也死了。
  周围人只是震惊,任宁与大约是假装震惊,黄振斋则眼看就要动手——
  “唐棣!”
  谢子城拉住了黄振斋,反而看向她,“求求你,再试一次!”
  她愣了,站在高处心里只有震惊。原来这世上的活人,的确是容易言而无信的。而且即便内心善良,也会言而无信。
  夜里在洞里,她已经和谢子城说好,能使用死灵术这一点,请千万不要对外说。她千叮咛万嘱咐,谢子城答应得好好的,一开始也坚持住了,现在就变了卦。为的什么她当然知道,她知道只有这样做才有切实的证据,但她不愿意。
  马晓舟问谢子城在说什么,谢子城对她喊道:“求求你,再试一次!把刚死的韩师弟的魂魄招来问问,说不定我们就知道谁是真凶了!求求你!你看当时他倒下的样子,说不定他看见了……”
  谢子城说着,越来越多的人都仰望着她,任宁与的表情几乎是呆滞的,黄振斋和大部分人一样是疑惑的,马晓舟的眼睛里似乎又出现了水光。
  “求求你!”
  这下真像枉死城了。那里也有很多人这样说过。
  阳光下,她伸出双手,看着上面的掌纹,她也许不是个凡人,但是……
  悠悠青光从她掌心出现。
  作者有话说:
  {8}钩吻为马钱科植物胡蔓藤的全株。全年均可采,切段,晒干或鲜用,确有剧毒,严禁口服。此处其余为化用胡编。
  第十二章
  黎黛。唐棣在路上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很好听,虽然都有黑色的意思,但真的好听——想了很久,还是无果,倒开始“怨恨”起吕胜来:这一趟遇见的种种,他都没给自己吹过,还自诩无所不知。
  黎黛,说是为头的蛇妖,从当时抢东西的动作来看,修为不低,甚至和危落也有得一比——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了想此行去是否打得过。传说蛇类,要么体积庞大,要么生于钟灵毓秀,否则难以修行。想这名字,一条黑蛇,也许身躯上还有一些花纹,那日上门明抢的动作十分优雅,不像危落那样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还是霓衣的朋友,朋友之间大概性格多少相似,也许也是方外之人,不大看得上这人间这尘世——那到底为什么抢夺水晶球?
  此刻她在四人去会稽山取玉板的路上,吹着风雨发着呆,脑子里胡思乱想。
  审完了亡魂,她怕时间快到了会被同僚们发现,便不给黄振斋任何与死者沟通的机会,问完就放走了。黄振斋的悲愤无处宣泄,回身就把任宁与痛打一顿——那死者说自己亲眼看见任宁与来了,连穿的什么衣服都一清二楚,更说出自己是被打得不能动弹之后被任宁与强灌了毒药,约摸是计量把握得不好,着急中灌得太多,导致他死得太快。
  众人没有上手一起痛打,也是一种慈悲了,唐棣想。
  任宁与没有被押到朱君豪面前,而是就地用限制法力的铁索捆了起来。唐棣看着那铁索,想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问吕胜,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被捆着的任宁与再没有了嚣张气焰,正像所有在地府最终过堂受审的罪人一样;但唐棣还是从他的眼神里嘴角上读出一种骄傲来,一种受伤但不肯放低脑袋的聪明野兽的骄傲。
  马晓舟带头,问他是不是干了这个,干了那个,是不是串通内外,是不是假装受伤,任宁与一一交代,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那蛇妖是我去当州的时候认识的,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的,受伤是她们教我的法门我装的,黄振斋回来了就不好再继续装了,等等,一切与他们所料不差。
  末了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任宁与才抬起头,盯着马晓舟,“你不明白?”
  只见马晓舟的嘴角抽了抽:“我只是不愿意相信。”
  唐棣当然不喜欢他的行事,阴毒狠辣,就差杀人如麻,只是相对于马晓舟,她好像开始喜欢起此刻的任宁与了。
  你怎么能?她心里的自己道。
  难道他就这样不愿信,就是慈悲?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反驳道,这样愚于所执的人,你在地府见得还少了?
  可也许就是这样,才是人吧。
  人——
  “马晓舟,”任宁与恨恨道,“你这么天真,怎么可能当得了掌门?难道你真的以为,元龟派的掌门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吗?”接着便狂笑起来。
  那笑声引得马晓舟终于大怒,上前抓着任宁与的领子,举着碗大的拳头狠狠打了几拳后道:“畜生!!你出卖门派最核心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为了当掌门吗?!没有大阵何来元龟,还有个什么掌门!”
  任宁与满脸是血,牙也碎了,说话都漏风,依然哈哈大笑,“就依靠这么一个东西,这么一堆铜环铁坨子,说来说起,得到的也不过是虚名罢了!虚名又有何用!马晓舟!你和朱君豪一样道貌岸然,他倒还知道自己面具底下的真面目,你呢?你戴得久了,都忘了自己还有脸了!呸!”
  往下就是一顿打,一顿拉,一顿鲜血淋漓,众人从她身边跑过,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等到拉开,众人簇拥她,全是作揖道谢,好像又是她立了头功——不,就算他们真的这样觉得,她也不想这样觉得。擅用职权,对于现役的地府官差怎么会是好事。而且他们表现得像是一开始就忘了她,后来又不知怎么地把她想起来了,就好像她是一块可以任人搬运的物件。她倒是无所谓的,虽说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缺乏过往来定义,但是无须他人置喙、尤其是这些人的立身准则,她还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