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是贼?她是,因为刚才大家都被打倒的时候她不但没倒下,还和那“贼人”之一过了好几招,不但毫发无伤,还追出去了,直接从悬崖上跳的,飞出去,飞回来——哪里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那样一无所知,那样“不过是个游方的村野之人”——反应之快,招式之勇,和大师兄马晓舟相埒了,肯定有问题!
  她追出去,是见到朱君豪人虽然躺在地上,双眼却直盯着被抢走的水晶球,遂想要凭一己之力追回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是人是妖,但总归帮人一把没有错,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凡人,至少现在不是,那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压根就没有想过可能暴露自己撒谎、回来不好解释。结果追出去,悬崖外一片大江,来者分别向四五个方向逃了,一时不知去追哪一个;她想要是拿着那水晶球,总该怕水晶球发光,应该会相关办法规避,便去追潜入江水的那一溜黑影。结果等她捏个诀入水一看,黑影似乎一下子沉到江底,水面上一个波浪、水下一丝波动也无。她往上下游快速找了找也没有任何踪迹,内心忽然急切地恐惧起调虎离山计来——哪怕现在所谓调虎离山多少是无稽之谈,来者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虎?但那种恐惧非常真实,好像她再不回去,就要出人命了,就要旧事重演,绝不能让它发生。
  旧事?
  回到大阵边,不等思考这份恐惧的来历不明,她就被众人给围住,背靠悬崖,张口结舌。月亮还挂在另外一边的夜空下,有人质问她怎么能那么准确地挡住女子的剑招,有人质问她怎么还能回击,还有人质问她到底是什么人,接着就有帮腔的说什么她一定是内奸,是专门和这伙人里应外合来破坏他们元龟派大阵的,接着就是一片“是”和“就是”还有更加喷薄的怒火。
  怎么说,说我是地府官差,此番来找自己的前世的,因为我在地府没人肯帮我我才来这里找你们走歪路子?别说违反了条例不能说实话,她自己都不信,来之前她就想过这个说法行不行,和王普讨论过之后知道绝对不行,因为对方肯定不会信——在地府见了他们坐在堂上都有人不信的,何况人间?
  但不然又咋说?
  她环视众人,惊异地在里面找到了谢子城的目光。倒不能说她因为谢子城对自己的好奇和友善还有相似的“身世”就会觉得对方一定相信自己,但对方怒气冲冲,几乎以目光剜之,若非还扶着别的人差一点就要拔剑相向了,她也诧异、乃至震惊,不禁认真怀疑自己的行为来,真有那么可疑吗?
  人群中还有人说她当时竟然和那女子对视,肯定有问题的——她这才明白百口莫辩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让开!”人群后传来一声喊,继而人群中立刻让开一条通道,伴随着一声声“师傅”,是马晓舟架着朱君豪走到人群边缘。马晓舟投来怨恨的目光,嘴角还挂着血,而他高大的身体上挂着虚弱的朱君豪———人虽清醒,但脸色极差,不但气息不继,甚至站也要站不直,想要说话,刚支起一点身体又差点跌下去,一口紫红的血吐出来,引得众人又是一片叫“师傅”,几乎有些哭声。
  “我——我不要紧,”朱君豪道,“我……不足惜,要紧的是大阵,大阵!”
  一片“是是”。
  “失去晶球……和失去——失去整个、整个门派……何异!”
  一片“是是”。只有马晓舟请师傅不要说了,“徒儿定寻回晶球!”
  “唐姑娘。”朱君豪抬起眼皮看着她,诸般神采皆已黯淡,唯有雍容之气尚存,仿佛架子始终不倒。
  她拱手,“朱掌门。”
  但朱君豪再说不出话,竹榻已经抬来了,马晓舟把朱君豪扶上去,转身正视唐棣,严肃不带一丝犹疑地说:“唐姑娘,刚才师傅的话你也听见了,大阵之中的水晶球是本门至宝。晶球不在,大阵失效;大阵失效,门派不存:马某宁可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失去它。现在它被抢走了,多少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请你与马某一道上路去找,如何?”
  这个“请”字并无询问的意味,她当然知道,而且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她点了点头。未料此时旁边有弟子见状喊了一声,“你果然和那魔女有关系!”
  听了这话,她竟一时怒从心头起,野火熊熊地想,什么就我果然有关系,什么就魔女,你怎么知道那是魔女那是魔,你怎么能——
  “你住嘴。”是谢子城制止了那个弟子。她循声看去,谢子城的脸上还是一片冰冷。
  说好了明天出发,今夜收拾东西。唐棣无可收拾,也只是住着,徒然等着次日到来而已。
  呆着,哪里都不要去,等着一切到来。按理,这样单纯的等到要么是恐怖的,要么就是舒适的,因为全无什么可能或选择。奈何唐棣没法这么觉得,因为——
  笃笃,有人敲门,她去应。是谢子城,来给她送饭的。
  原先倒不觉得谢子城像看守,现在十足像了。原先还可以说都是关心,现在半是关心,半是监视了。
  想不到到人间来一趟,还能坐个牢。
  谢子城进来,抬着食盒的是个小弟子,把晚餐放下便出去了。谢子城一言不走到阳台上,也没有招呼她的意思。幸而唐棣对人间了解虽不多、还知道不要在意,便自顾自坐下吃。一轮明月挂在天边,谢子城面对着屋里站着,也不看她。她侧坐着,与谢子城的视线正好交汇成个十字。安安静静,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甚至听得见风过树梢——此时,唐棣不由感叹,幸好不再听见白日里众弟子的哀嚎了。
  等她悄无声息的吃完,谢子城便过来收拾碗筷。她见状立刻让到一边,眼里看见谢子城的动作似乎都有所克制,像是不愿靠近对方,正如自己一样。她见状,本想问明日几时出发,又不敢开口了。反正是要被带上路的,总会有人来带她的。
  谢子城走到门口,停住身体,背对着她道:“明日一早,我自来叫你。比今日早些。”
  “好。”
  “早饭弟子会送来,还是今天这位。”
  “好。”
  没说话,也没开门,站着的时间像是凝固了的油脂。
  唐棣想起谢子城是手没空所以没法开门,便起身去帮忙。不料谢子城正好转身,两人恰好面对面,动作停滞。唐棣忙收敛表情,向里面收,好像此时露出一点情感都是一种过错——不知为何,这种内敛让她觉得很酸涩,倒不是因为谢子城,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呢?——谢子城见状,脸上的那层冰竟然逐渐融化下来,将托盘放在一边小桌上,先望了望她,继而垂下眼神,轻轻叹息。
  那眼神里竟是一闪而逝的怜悯,唐棣有些诧异。
  “朱——朱掌门可还好?”
  “师傅?”谢子城道,“师傅还好。虽然伤重,到底不是不可以医的。药方已经有了,药材也正在准备,吃点药调理调理,来日自己调息,总会好的。只是他挂心晶球,心烦意乱,好得慢些。”
  “那晶球是……”她总不能去问“贼人”,“我——不太明白,里面那团东西,是什么?”
  “晶球是大阵的力量之源,师傅说的那些话,虽然听上去有点极端,但没有一句是虚假。”谢子城在小桌旁坐下,还与她隔着点距离,但已与平时无异,“没有了晶球,大阵就没有任何价值,根本不可能运作。但具体里面是什么,我来元龟派三十年,从不知道。也许师傅也不一定知道。”
  “朱掌门也不知道?”
  谢子城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猜他不知道。因为这是开山祖师传下来的东西。”
  “一开始就在大阵里吗?”
  谢子城点点头,“是,以我所知,建立门派之日就有大阵。大阵建立的第一步,就是把晶球放在里面。这晶球是特制的,任何凡人兵器或者法力皆无法砸开、无法破坏,所以——唉,的确是本门至宝了。”
  “凡人兵器或法力皆无法砸开”,唐棣想,照此说来,如果谢子城不是见识短浅又狂妄自大之辈的话,那就不该是其他的“人”抢走的,至少主谋不是,即便那天众贼看上去都是人形——面具摘下来里面的面目是什么另算——打不开,要来干嘛?有一样的阵法?谢子城前夜才与她聊过同样是以八卦阵法扬名的连山派,人家对元龟的这一套根本不屑一顾,互相看不上;那么除了连山派,除非还有别的大家不知道的一伙人类需要这个水晶球,则人界别无对手,“贼”一定是非凡人的。
  呵,这不又和她对上了吗?
  看着谢子城低垂的眼,唐棣按下好奇以避嫌疑,问道:“其他几位师兄如何?”
  “各自受伤,程度不一。二师兄伤得重些,说是动也不能动,请相熟的郎中看过了,被踢了一脚,骨头短了一根,倒无大碍,反而是内力说有一股子力量郁结,让他动弹不得。大师兄和三师兄离师傅太近,反而被震伤,虽然没有皮肉伤,可怜就是一直伤痛不适,现在都是吃药先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