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了解丁语莲,两人几乎一块儿长大,她知道艺术家身体里内心中那股子不断冲击仿佛找不到出口的力量来自一个爱也不爱、不爱也爱的传统家庭。丁语莲永远在努力反抗一种压力,一种要她成为传统女性相夫教子职业安稳的压力,她从小到大都不想,但是都顺从,又反感,终于有了自己的实力之后就开始反叛。
  叛逆也许和疯狂的情爱一样,年轻的时候发挥出来最好,不然上岁数了容易变成“老房子着火”。
  章澈自己生长在环境宽松父母开明的家庭,从来不觉得自我探索勇敢向外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所以之前有时看丁语莲,她不能在一开始就感知理解对方的心理压力。她的爱恨并不复杂,几乎顺利地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父母激烈反对”,因此觉得丁语莲既然不喜欢这样那样、喜欢那样这样,就去啊,既然觉得父母的指导令人反感,就不要听啊。这还不简单吗?
  后来她知道了不是,后来她理解了朋友的拧巴,后来她明白那股冲突的力量其实是想爱而不能。
  Anyway——像祁越无奈时喜欢说的口头禅——她是朋友,互相尊重,彼此独立,这样还能做朋友,就是一种幸运。这也就够了。
  两人出来,说完了“教父”——那是丁语莲死不肯走,她为了哄人点的,说喝完最后一杯就走,知道丁语莲扛不住橡木桶的味道——她忍不住,先是赞赏祁越的处理。
  “哄客人一把好手啊。”说完自己就笑了,祁越问她笑什么,“笑我自己,其实是第一个体验被你哄的人。”
  “那倒不一样。”
  “不一样?”她问,“哪儿不一样?”
  “你是你,她是她。”
  她拽一拽祁越的手肘,一定要问哪里不一样。祁越想了想,“你不会发酒疯,无论如何不会,这位可就不好说了。”
  她倒是认可这个回答,但不准备放过祁越,“这话你要让她知道,那就完了。”
  祁越转过来看着她,两眼亮晶晶,“可别说啊。”
  “哦哟,敢告诉我,就不敢让我说啦?”
  未几,这个夜晚结束了。未几,新的一天到来,她的工作麻烦又开始了,从一个恼人的会开始。一边开着会,她一边想,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但是瓷器活总是送到手里。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祁越了。她曾把这话告诉祁越,祁越笑说,你怎么和我领导一样!
  她刚要说些什么,祁越又笑,“不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第三十章
  章澈从来没觉得办大会一定有必要,奈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衙门钱财,该干就更要干好。不然今年钱照结算,明年可能就彻底没有安身立命的基本了。CEO的那些伟大设想她认同,只是大家在具体执行层面要分工好。有时候问题是老板太宏观,有时候是太微观,有时候是专断,有时候是太不专断、让大家的主意都太多。
  比如现在,一场大会从需要落实的细节不够多、快速演化为细节太多。她想删节,别人也想删,CEO想增加的同时还想加别的——比一个剧集要不要砍掉的麻烦还多!首先,关于人员邀请,参展的基本没问题,除了个别几个有问题的,都可以来,但是邀请来看展的名单就海了去了,为了人多,半天定不出名单,一再增长肯定不行,谁来谁不来也要尽快定,不为别的,就为祁越的酒店空房有限,销售一再催促确定,不然没房了。而且总想要邀请VIP,VIP那是那么容易有空的?不断增补,不断减少,不断调整,到底谁和谁是谁的关系,她已经专门整了个在线表单来动态更新了。重点是其他人在这件事上管杀不管埋,烂尾了不收尾,撞期了不解释,又是她去,总是浪费很多口舌、折腾很多人力。
  这不算完,会场布置,总该是她全权包办了吧?不行,公司承办,衙门是主办,就算实际上是她主办,无穷无尽的细节都要反复汇报、听意见、再修改、等拍板,意见之多,反复修改,她一开始和祁越吐槽,在还有销售的群里,那俩惯于折腾的立刻给她一个合理化建议:做N稿,就像商品设置一个看似不合理的低价一样,多搞几个给人家选,导向某一个她觉得合适的。倒是不错,只是也没有省太多事,倒是把自己的想法弄进去不少。此外,就是会展公司。设备要租赁,厂家要挑选,还要符合酒店对于场地的要求,特别是高清LED屏幕和统一展架供应商,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倒霉,怎么看都不满意,反复找,反复选,生怕出问题,现场实看效果不好。
  成日里,她就在好几个聊天群之间来来回回,间或出来到其他微信群或者现实里协调工作,主要的业务沟通都是在和祁越还有销售的群里实现。如此还免不了一番加班,免不了“日期一天天倒数消失”最后来到开会的当刻,此刻,这一秒,她站在舞台后面,急于找一样东西,没想到会议室主管带着她走到后台,拿出来一看,就是数据线。
  “祁经理打过招呼的。专门拿来了放在这里,说要的时候就给您。”戴眼镜的会议室主管道,说完还笑笑,“您要她留的?”
  她当然是从来没有“要求”祁越这样做,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还会有嘉宾现场兴起要投影、又不带数据线不说,无线投影设备都用完了。
  “你们——”她还是有疑惑,或者某种期待,“经常有客户有这种需求?”
  会议室主管摇摇头,“是今天规模太大,又有别的会,线用完了。”
  也是,是他们没法再去租借新的显示器,不是没钱,而是时间上来不及,是CEO不能拒绝临时出现的奇怪要求、并且还想出这样的解决方法,最后找人家酒店现要显示器。为什么要?为了播放展示片,为了让来宾看见每一家的展示片,因为CEO和一位VP邀功,说拍了,还现场拿出pad来展示了最好的那个。这下好了。
  为此争执,为此反对,为此觉得极限施压真搞不定于是和CEO大吵——太当朋友,此刻就当不了朋友——于是得咎。然而大家都是朋友,被说两句也不要紧,主要是事情解决不了,CEO说找酒店啊(“会务组搞不定不是只有找会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说是找酒店,其实不也是找祁越吗?
  她走投无路,知道是难搞定但又必须搞定,先和友善的会议室主管说了,心说要是找不到再找祁越,祁越甚至出差未归,她不忍心。未几会议室主管说可能不够,有几个在另外一个地方,可能需要找一下祁经理解决。
  大家都知道祁越是她的介绍人了。
  她在微信上求助祁越,还想着祁越去的地方会不会信号不好、或者正在高铁上睡着休息?于是不急于看到回答,想先去忙别的。谁晓得秒回的祁越说,没事,我来搞定。
  于是搞定了。甚至多留了一个,未几被用掉。
  甚至又多准备了一根线。
  她觉得很窝心,继而觉得很抱歉。早上过来一杯咖啡,中午过来一番检查、就像昨天晚上没有陪自己加班到夜晚最后还送自己回去一样。回去的车上,自己一直忙着打电话、一句话都没有和祁越说。
  她知道不是非要说什么,也知道感谢可以放在后面,还知道——知道很多事,更直到此刻自己非常想要见到祁越,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抱她一下,就一下。
  但是不能。不光是因为祁越中午就说下午要和大领导去别处开会,也是因为哪怕祁越真的在这里,她也不能,她抱她一下都会彻底倒下去。她不过凭借着这一口气吊着,晚上收完,估计就要倒下了。明天坚决不上班!
  祁越发来微信,“怎么样?”
  “都挺好,谢谢你的线。”
  “(笑哭表情)还真用上了啊?”
  “还是你比较了解人性。”
  “累不累?”
  这三个字看起来就想听祁越亲口说一样。是啊,累啊。
  “幸亏你给我买了咖啡。”
  早上让下属买咖啡,一水生椰,她有点恶心,送给别人喝了。想着自己肾上腺素这个水平这个高度紧张的状态,也睡不着。然后祁越来了,手里一杯热美式一杯热拿铁,燕麦奶的。
  她不用也知道自己疲倦操劳,但没想到昨晚回家更晚的祁越竟然精神抖擞。再看看现场不断上台、不断应急、不断调整说话策略引导嘉宾侃侃而谈的姑娘,自己只用指挥,处理紧急情况,一切井然有序。
  昨天祁越来,帮自己梳理了一番工作流程……
  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手一伸一抓,勉强站稳,继而听见外面掌声雷动,不知道身体发生了什么的脑子倒还知道要去送嘉宾,又踩着高跟鞋追出去。
  这一走,竟然到下午收工都没停歇。送过多少个人,她已经不记得。即便随时可以拿出在线表格来对比,谁去送的谁她也记得一清二楚,一排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到这里就开始在协调群里发消息,送走一个发一个,有什么路上说的关键内容就用手机记下来,分门别类,写清楚主要内容(关键词)、有没有未来可以谈的生意(老职业病),等等:好像大脑里有两套并行不悖的系统,一边要不断收集整理信息写入档案,一边要不断处理新的消息安排自己的双腿并提取另一套档案——唉!怎么说还是人脑能干的,AI都做不到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