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幸好大家都笑了。
  下线,打开网页茫然地浏览。咖啡也喝完了,她在脑海里茫然思考。这些年过去了,她知道依自己现在的情况,继续留在这里,烂是不会烂掉,但是又能去哪里呢?她是不满足于这家企业能给自己的一切的,她在职场上能那么自然大度地贡献自己的智慧不全是因为大度的本性,更因为她干脆觉得这都不算是什么独家创意,都不说管理学的书与经典理论,随便看看36氪、哈佛商周、甚至少数派,还有无以数计的小宇宙的电台节目,全都能有,一点儿不稀奇。
  在这里发挥不出多少本事,能让她去all in的只有工作量,从来不是难度。每天上班虽然很忙还能摸鱼、看看新闻、听听节目就是证明。
  但就算不是这里,又是哪里呢?又能去哪里呢?如果不是“去哪里”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那怎么办呢?自己学习?自己不断追求进步?自己的进步就会足够吗?就会不枉废光阴在自己身上均匀无情的流逝吗?
  她不知道,于是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还有很多事可以干,很多事应该继续干,当一切都还可以平衡——无论是否累得摇摇欲坠——就坚持下去,甚至,更努力地挣扎一下,用点力?
  “要不然看不见的机会就像醉酒的女子,就那么走了!”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就这样滑过脑海,她笑起来。这段时间总是偶尔莫名想起那晚上。其实自己一直寻找all in 的机会,然而最大的all in应该是爱一个人,因为爱就此将两个人的生活联结。
  But where is she?
  看看时间,还早,他妈的才十点!十点她就加了个班!双手一拍,得,啥都别想,出去溜达溜达。
  然而这一溜达,citywalk的路线也僵化,最后还是把她引导了咖啡店。咖啡店开得也早,简直有点美国社区店的气质。她走到收银台,准备随便点杯美式然后望望风景或者看看书,还没说话呢,后面就有人叫自己,“祁越?”
  这声音她很想听到,很想很想。
  章澈真是出来遛弯的。她没有故意要邂逅祁越,甚至在她那被一周的极端繁忙充斥之后、霎时强制恢复空白的大脑里,几乎记不得自己认识一个叫祁越的人。一觉醒来,只感觉空落,没有彻底放松,周日就不能在家里昏沉地度过,否则休息日若不能物尽其用、与加班何异?根本是倒亏!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云朵般的被子枕头裹来裹去,最后打定主意,去探店,喝杯咖啡估计就活了。哪怕无事可做到只能打量客人路人甚至手机里的陌生人,也比在家里发呆强。
  也许太多人都忘记了咖啡因让人兴奋之余一定让人振奋让人快乐,大家都是为了抵抗困倦而嗑药。
  诶!这么说,还是要感谢林则徐!虎门销烟,近代史教育让多少人觉得任何药物滥用都是错误的有罪的,一般的药物吃多了都要引起道德关注,比如头疼粉,更不要说……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就这么走进了咖啡店,拿出手机就看见收银台前站着一个身影。天知道她怎么就立刻认出那是祁越。好像还是刚刚认识的时候,又好像是祁越把她扶到车上的时候,又都不是,是眼下,是此刻,是便服、周末、意外偶遇,才见过几次面,却好像非常熟悉。
  她几乎要忘记,在好几个晚上,自己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脑子里想着近来的事,看见了祁越的朋友圈,就想着也许某个时候应该约祁越出来见面,应该告诉祁越这件事、那件事、还有自己的很多很多想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可以和对方倾诉,大概觉得祁越健谈,谈吐也不俗。
  然而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念头,纵容它数次闪过又数次消失,直到此刻。
  “祁越?”
  就这么没头没脑叫了一声,下一刻想到的是,给祁越点一杯黑咖啡,她喜欢黑咖啡。
  看着祁越转过头来,嘴角咧出一个微笑,“章澈?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惊喜的微笑,事后想想自己,大概也差不多。
  她说自己来喝咖啡,祁越说我也是,“你想喝什么?”她立刻提出自己买单,祁越没有夸张地推拒,只是微笑着说,“为什么啊?”
  那副样子,倒像是在问一只小狗,你怎么要选这根棍子啊?又像是问小猫,怎么喜欢这个盒子呢?
  “因为你上次——”说到那次醉酒,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上次喝醉,还多亏了你帮我。”
  她伸手就想过去点单,没想到祁越自然地伸出右手一挡——那副酒店人职业的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的姿态——拦住她,左手举着手机,让店员扫了付款码。
  她正想埋怨,又取笑自己有啥好埋怨的,祁越就转过来笑着问,“拿铁?”
  “我的我自己来。”她说,这下祁越倒是没有阻拦,立在一旁微笑着。看着祁越的样子,她本来想说的什么“怎么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也顷刻消失了。
  两个人点完,找了一处靠窗而僻静的位置坐下。屁股接触到座位的一瞬间,她就感到一种疲倦从腰椎席卷向上,于是长长叹一口气。
  “怎么啦?”祁越问道。
  她一时觉得不好开口,可是看着祁越简直有点儿像大狗狗的表情,又觉得干嘛不呢?
  这是一个困倦周日,为什么不呢!
  大狗狗啊!
  “好久没休息,好需要休息,幸好出来了,还遇到你。”
  说完她又有点后悔,对着大狗狗也不能这样说话啊,更何况祁越即便是大狗狗,也只是自己在路边邂逅的一只,连邻居都不是,甚至不熟悉。怎么可以说这样亲密的话呢?当自己还不能确定很多想法,包括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就这么说如此亲近的话呢?且不说会不会让祁越觉得自己什么,自己就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应该是太累了!唉,这一下她都不敢去祁越的表情了,可是要是立刻低头,这——
  幸好咖啡到了,及时解救了她。两个人都顺势拿起来啜饮,长吁感叹表达满足。
  祁越放下杯子笑了笑,两眼温柔地望着她,“看来你最近很忙?”
  章澈叹气,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神不自觉地四处游移。不防这姿态被祁越看去,祁越立刻改口说,“哎呀,好好的说那些什么,说点别的!那天你喝完还好么?你就回复我说还好,我也没多问,其实还蛮像知道为啥喝成那样呢,方便说吗?”
  她当然方便说了。她巴不得说。她主动说那天喝的如何,女领导如何,期间怎么幸亏祁越他们酒店菜好吃让宾主都找到了许多可以聊天的内容。祁越插话问酒怎么样,脸上有促狭的笑意,她见了也笑起来,挥手假装扇了扇,“还说酒!”
  “都说好酒喝了不上头,那是真货,应该不难受吧?”
  她怎么做到在一句话里把促狭和关心融合得这么好?
  “不难受,不难受。啧,你看你,”感受到温暖的章澈不自觉地流露出柔和,继而又觉得不该这样柔和,因为一开始已经亲密过头了,生怕叫人理解成别的——但其实又能是什么呢——就改换一副哥们儿似的腔调,“我第二天和你说的又不是客套话,还觉得我骗你吗?”
  也不大对,这样像娇嗔。
  祁越笑起来,笑得眼睛眯上,“那是那是,都是真话!只是听说还是放一放的好喝,有一次我爸爸的发小在那里请客,庆祝他儿子考上英国的好大学——是真好,预科都略过了——那时候开的酒,感觉是当年的,太辛辣。”
  “也就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懂得多,我们这样的,平时也不喝,啥也不知道。”
  “专业人士不敢当,还有更专业的。”
  倒是祁越也不像说客套话。
  “说到这个,那天回去,我朋友一直夸你。”
  “夸我?”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口气容易让人往太过亲近或太过客套去想,祁越就报以纯粹的好奇,倒叫她原有的不好意思也消融了些。
  “她夸你,服务好,以前没见过这么亲切的酒店——酒店专业人士,说那天算是见识了。”
  自己看见什么?看见祁越好像有点害羞?眼神垂下去,有点无奈的笑意,她不喜欢这样的夸奖吗?还是说错了什么?
  “也许是我太难收拾了,”她只好补充道,“要是没有你,她还不知道怎么把我弄回去。”
  有时候贬低自己有用,她虽然不是骄傲非常的人,应用这招也谈不上得心应手,这次甚至有点局促——假如是在利益场合,她就无所谓,然而是在这样一个休闲场合,她用完了又后悔,觉得还是很客套。
  幸好听见祁越噗嗤一声笑,“那是挺不好弄的,你还记得你怎么进的电梯吗?”
  她说不记得,祁越说你是扑进来的,“或者说跌倒?幸好你没靠在电梯门上,不然多危险啊。”
  她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也许是咖啡因走血,此刻机敏极了,五分之一秒间她就想回答,不防祁越继续道:“不过这种事酒店里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