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说着转过头来,美丽的大眼睛里真的有孩子气在望着她。
  天知道两杯咖啡怎么做了好一会儿,她快速给章澈解释了天底下所有的HR都差不多、但是在酒店行业有这么一些小小的区别。她很乐意做这样的解释,不为其他,只为向别人科普:酒店也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行业!
  咖啡做好,端在手里香气四溢,竟然是她喜欢的深烘豆子。她本意礼貌地和章澈告别,心想着后续再拿着电话号加微信,没想到章澈先刷开手机,“加个微信吧?和你聊天很愉快,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一行。”
  她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但是章澈太美丽,她不能拒绝。
  刚加完,扫兴的工作电话都来了,只好告别,各自回去上班。
  章澈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她并不怎么理解自己为什么说出这话。电梯里她站着,回想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她知道祁越是女性,但是没想到见到这样一个、一个——
  搜肠刮肚,脑海里只想到一个词,衣冠楚楚。
  这样一个人。
  那不是她制服吧?昨天看他们穿的都不是这样。
  刚才自己下楼,凭借昨天的印象满大堂找穿制服的人,生没看见。最后只能猜测那个坐在这里的女士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别无其他女性,全是男人,和办公室一样。
  她上前询问,用不确定的语气;而对方抬起头,她如常去看对方的眼睛——她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很多东西。当然,她不敢说自己看人很准,虽然也做过HR相关的工作,但时间不长,和人家动不动面试过成千上万人不可相比;她只是凭借直觉感受,感受第一眼的印象,干不干净,清不清爽,是否让自己舒服——不舒服的怎么办?
  一般都不怎么舒服,或者谈不上舒服不舒服,有的眼神只是存在罢了。
  然而祁越一抬头,眼神里平静安宁,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找到一个成年人,没有职业的标签,没有太多岁月折磨的痕迹,只有一个孩童。
  后来的岁月里,她有很多机会仔细打量这对眼睛,这对眼睛也有很多机会注视她。不变的是,她始终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孩童,不能说是毫无岁月的痕迹,那不可能,然而那双眼睛总是具有更可贵的光彩——即便历经岁月,会显得疲惫,却依然是个孩子,永远是个孩子。
  她喜欢这双眼睛,她的心毫无道理地对她说。
  两人相认,坐下,她想与对方客套——不知怎的,自从来了这家公司,不客套似乎就不会说话了,PR行业浸淫太久,几乎不会好好说话了——而对方接招,却又不怎么接招,似乎懒得说废话,只是拿出公文包里自己的本子交给自己。
  本子几乎不像是被不同的手拿过转交过一样,皮面干净得如同毫无指纹,遑论划痕,就是自己保存,也未必可以保护得这么好。
  她道谢,对方笑,解释自己是怎么拿的。她原以为会是个什么酒店客户服务的老故事,早在心里有点犯恶心——又不是丢了十万现金或者机密材料!——谁知道对方说的故事是关心小朋友、顺便看见这么个本子,迷惑于本子本身的‘美色’,“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用的”!
  她设想过恶心——后来发现是这样的女士之后就不觉得了——也设想过恭维、虽然有点儿不怎么相信,唯独没想过会遇到幽默,一时不防,大笑出声。
  她的确也不知道对方年岁几何,但是个孩子,这点儿准没错。
  于是她终于把请人喝咖啡的念头想起来,半拉着人家去点单。原先想着拿铁准没错,不然就冰美式、就是这个季节可能有点太凉了,没想到这人张嘴一个热美式。
  她还没遇到多少热爱热美式的人,以为理由是减肥,结果只是喜欢。
  她回头看一眼祁越,祁越还是一副放松自然的表情,好像只是和自己说着什么平凡普通的事情——但,谁说不是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放松的,也许是因为幽默一上来就瓦解了自己的一切防备,等杯咖啡,一直聊天,甚至觉得这次的咖啡比之前来的都快,大概因为聊天聊得密,她不断地提问,祁越不断回答,很少觉得自己的好奇心这样喷发。或者,也不是说她对酒店或者HR就有多么好奇,她只是喜欢和幽默机智的人聊天。
  不敢说自己多聪明,因此喜欢机智;不敢说自己多风趣,因此喜欢幽默。
  于是兴致所至,反正丝毫不讨厌,干脆加个微信吧。
  也是幸好加了微信,不然被十万火急的电话叫走都不知道如何收场好,好像走得太急是十万分的不礼貌。电梯快到了,她刷开手机,微信里新的好友,xx酒店人力资源部祁越,通过。通过了按照社畜的惯性改备注,一看微信名字,“祁越”两个字而已。
  古板。
  但,独特。
  回到自己的工位,手里端着咖啡,准备拿笔开会去。手忙脚乱把种种物件重新拿好,本子从面前掠过,一阵香气,淡淡的,不太能闻出来是什么,只知道清新。
  只知道喜欢。
  喜欢就好,毕竟每一个工作日,能让她自然说出喜欢的事情也不多。
  第三章
  这世上有些上班族吧,说喜欢上班倒也谈不上,说不喜欢上班呢,上班的时候又实在地勤勤恳恳、认真负责,要用“牛马”来形容确实是很好,特别是牛,因为牛未必喜欢犁地,但是会好好犁地。
  祁越就是这种好牛马。照她的盖洛普才干报告看,排名前十的才干里先是成就、后是责任,好马,好牛!然而她并不多么喜欢自己的工作,正如大多数牛马一样,一旦下班只想休息,就算心里会有挂记,也会告诫自己不要随地大小班、牢记地球没了谁都转而工作永远做不完,继而在朋友呼喊的时候立刻响应。
  那当然要响应,一身疲惫有时候不能光靠睡眠恢复,那只是恢复体力,还要修补精神。修补精神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跟你讲,我们老板——哼!”
  与人吐槽,说200个人的坏话。
  祁越看一眼坐身边的过命好友许梦雅,“他又咋了?还没死呢?”
  这样说固然十分刻薄、不积口德,但是她一则替许梦雅出气、二则的确看不上好友老板的诸多行径——譬如说小家子气到这个分上就不要创业了,犯得着招人的时候真心实意满嘴不切实际的大饼,扣钱的时候真心实意满脑子无法执行的考核吗?——所以一向这样不同情一个精神疾病全赖自己作的创业公司老板。
  实话说,他除了出资,然后带来一部分资源之外,真的有给这家公司和这群不离不弃跟着他的人带来过什么好的影响吗?
  “他!哼——他最近又把他那一套拿出来了,你知道吧?”
  其实她不怎么记得,但是回溯上一次的聊天内容总是很容易,好像在她的记忆里,“许梦雅”三个字与一个巨大的抽屉有关,里面可以装无限多的东西,和许梦雅念同一所高中时的事情是一个大文件夹,包括吃的饭买的本吵的架,许梦雅这几年的相亲经历是另一个大文件夹,当然还有许梦雅的不那么激情也不那么顺利的事业和最厚的一大本的许梦雅的兄弟姐妹们。
  内容很多,翻找很容易,大概因为经常见面,并且是很好的朋友。她毫不费力地想起来,从沸腾的火锅里夹起一块牛肉给自己,又夹一块给许梦雅:“你们想要绩效考核的事?”
  “对啊,你猜他怎么?他把我们每个人的钱……”
  她一边吃,一边听对方讲,点点头,再给对方夹肉——菜?那是不吃的,除非土豆——其实心不在焉,哪里都不在,与其说在稍微注意一点听倒不如说放空看锅,时不时发出一声感叹,比如“卧槽”“疯了”“有毒吧”这一类,作为促进许梦雅继续说的表示;末了,她吃完这一轮,累了,轮到许梦雅开始大吃碗里的内容,换她开始说话:
  “就是说上不上量能不能分到足够的钱,实际上是依靠项目组去挣钱的,对吧?当然他认为项目组和实验室应该彼此不拖后腿的想法是没错,只是现在就把项目组的打分逻辑同样应用到实验室,对实验室不公平,何况没有用!”
  许梦雅满嘴塞着牛肉,对她点头,也点筷子头,表示双重肯定。
  祁越两手一拍,其时两人坐在火锅店的小塑料板凳上,说起来样子与雅观端庄毫无关系,唯一能算得上“合宜”的就是置身火锅店,就该这么无所谓:“他又来了呗!总觉得自己搞出一个科学体系,就会效率上去收入上去,就是抓不住本质问题!因为不会搞管理,就乱搞管理!”
  朋友头和筷子头都双重点了又点,表示非常认可。
  “还是的,病没好。”辣评结束,脑力消耗,她又拿起筷子。
  “好过吗?真的是!”许梦雅咽下了肉,两人又开始在锅里找吃的,“关键是说他还不听!一直都不听!”
  “要是听了,就没有自己了,怎么能听?”她一边说,一边往许梦雅那边凑一凑,好像自己的至理名言不靠近了说就失之亲切,“创业不顺,光是总结为不懂管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和偏执;现在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在本来就不会的管理里面还要乱摸,哪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