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草饼是顾承辉前两天早上刚烤的,但近日多雨,草饼不再酥脆,尝起来又潮又烂,一如沈医生的心情。
  沈星远嚼着受潮的草饼,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误打误撞变回人后,满心只剩下好好重新做人,还从来没想到会变回去。
  现在变成兔子,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吃完一个草饼,仍觉得很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他起身蹦跳两步,用头拱了拱李从夏。
  李从夏抱起他,沈星远抬头看去,李从夏眼圈有些青黑,眼白泛着血丝,显然没有睡好。
  “你这个馋嘴巴,这么潮的草饼还爱吃。”李从夏摸出第二块,打开吸油纸,掰一小块下来放自己嘴里,剩下大部分放到沈星远嘴边,“吃吧,这块没潮。哎,真香。”
  李从夏吃草饼上瘾,又往嘴里丢了两块,零食盒子空了。
  沈星远:“?”
  什么人连兔子的草饼也抢?
  沈星远抓紧时间吃完,脑力得到有效的补充。
  好好地理一理变兔子和变回人前后发生的事。
  他第一次变成兔子,是因为被人用锐器蓄意伤害。
  第二次的变化,变回人之前,雪球的身上沾了凌朗做手术后动物的血液。
  第三次,重新变回兔子,很可能是因为碰到顾承辉手上的伤口。
  三者的共同点是血,但他变回人后也做了好几台手术,手套和手术服上也沾到过血,为什么会没事?
  第一次和第三次,他全程都在场,发生了什么,记得都很清楚。
  唯独第二次……
  沈星远使劲地回忆当时的情景。
  凌朗抱起他,凌朗和他说话,大狗的血液从防水的手术帽落到他耳朵上……
  后来他在健身房见到凌朗,凌朗说那只狗——
  出车祸的金毛,被碾压的四肢,被碾压……
  受到外伤?!
  他需要的也许是直接接触皮肤的受害者的血!
  一瞬间,沈星远的心跳慢了一拍。
  他从李从夏的怀里挣脱跳下,抬头望去——
  李从夏的上臂有一条新鲜的伤疤。
  沈星远刚醒来时,听李从夏和人打电话。
  李从夏今天清晨从疯狂的私生粉手里保护明星负伤,赶回来给雪球梳毛,还没来得及包扎。
  沈星远一个借力,从李从夏的手掌蹦到他肩头。
  他定了定神,竖起靠近李从夏手臂的长耳,重重地撞向那道伤——
  “别乱动!”
  李从夏反手捂住雪球,不让它掉下来摔到。
  几乎是三瓣嘴和耳朵尖触碰到血液的同时,沈星远的脑子里嗡地炸开了。
  眼前的色彩重新变成单调的黑白青,身体有种上升的感觉,忽冷忽热,却比前两次好受很多。
  ……
  来查看的医生惊讶道:“睡了一个晚上就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
  沈星远坐了起来,全身上下都没有异常,只是感觉有点头脑发热。
  他双手撑起身体后,按上饿到发痛的胃,看到了病床旁坐着的顾承辉。
  顾承辉热情洋溢,又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两句。
  但住院医生走时,他什么也没说。
  顾承辉正在削一只苹果。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带着沉闷的红痕,手中的刀缓慢地匀速地把果皮削成一条比血液还均匀的红色丝带。
  他只看了醒过来的沈星远一眼,就低下了头。
  削完苹果,顾承辉切下一块,在沈星远等待的眼神里,放到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沈星远瞬间感觉,顾总被兔子穿了。
  但这应该不是被穿了,是生气了。
  联想到刘念念说的灵魂气味和形状,沈星远心头微微发疼。
  作为各项学科都必须触类旁通的外科医生,他又怎么不知道——
  无论刘念念描述之下的“巨大的黑狗”,还是顾承辉手腕上平行的创伤,都是抑郁的痕迹。
  他的饲主没有深陷其中,至少在沈星远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出来。
  沈星远所看到的顾承辉,拥有完整的灵魂,就连灵魂的裂缝,都被顾承辉自己悄悄藏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好。他是个很坚强的人,懂得自爱与爱人,值得拥有最好的事业、最好的友谊和最好的爱情。
  而不是在一个性格沉闷的普通人身上浪费时间。
  沈星远小声叫了一声:“顾承辉?”
  顾承辉笑着说:“你醒了。”
  他应该不太高兴,因为又是标准的笑容。
  这不是被兔子穿了,是被AI穿了。
  仔细想想,顾总确实有理由生气。
  回去加班和手术是沈星远主动向院领导提的,这次外出也是他发起的。
  电动轮椅有紧急制动的功能,他在慌乱之中忘了,还被顾承辉看到了歹徒袭击的一幕。
  沈星远接过碗,碰到顾承辉的手指,感觉很凉。
  这大概是传说中气得手脚发冷。
  沈星远试探地说:“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我担心你的身体。”顾承辉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切好放碗里,递给沈星远,“我怕你像以前一样,一睡就没个醒来的时间,我问谁要人去?”
  沈星远说:“我只是晕血。”
  顾承辉点头,但收起了他的假笑,眉头紧紧蹙起。
  顾总肉眼可见地憋了一肚子气,说话也没有了平日里温柔沉稳的语气,取而代之的是低了半度的鼻音。
  “心外科副主任医师,忍痛复健只为了回到手术台前,做了五六十台手术,你告诉我你晕血。小沈大夫,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玩笑。”
  沈星远吃着香甜的苹果,喉咙里发苦。
  还是惹他生气了,他本来没有这个意思。
  沈星远不敢抬头看顾承辉的眼睛,怕看到对方哭。
  几分钟后,沈星远偷偷地瞄了一眼,见顾承辉没哭,但是嘴唇还微微撅着,让人想在他饱满的下唇上按一下。
  二人视线交错,碰撞在一起,寂静无声。
  在疾病和意外面前,任何的担忧和懊恼都苍白无力。
  顾承辉先服了软。
  “刚才是我话太重了,你是病人,我不该无理取闹和你生气,对不起。”
  “不是无理取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是你承认你生气了?”
  “只是希望……你更关心自己。”
  顾承辉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懊恼。
  “我问了几个医院的康复科医生,他们说植物人苏醒后平均需要复健三到六个月,快一点的一年以后才能重新开始工作。有些人一生都有严重的感染,无法正常生活。你返岗太快,我一直很担心,结果你昨天突然倒下,我吓到了。”
  “如果你就这样不再醒来,我一辈子都会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帮助你复健,为什么想看你返岗,还会后悔为什么要带你回家。”
  沈星远听完后一怔。顾承辉为他考虑的事,比他自己还要多。
  他瞬间就把什么普通人配不上顾总的念头丢开到一边。
  试问谁不想独占顾总?傻子才放弃。
  “我身体还可以,差不多下个月就不用再借助轮椅。”
  “真的?那为什么会晕倒?”
  “从去年那次遇袭之后开始晕血,而且它不是看到就会晕,看到受害者的血液才行。”
  沈星远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是谁让他变成这样,他只能模糊细节,向顾承辉解释了他这在这天推测到的部分真相。
  “返岗后那五十几个手术患者,都是因为疾病,没有一个是受伤过来治疗。如果以后有恶性案件的病人,我会申请回避,把手术交给同事。”
  顾承辉恍然大悟:“所以你看到那么小一个口子就晕了?”
  在他眼里,那甚至都不算是个伤口。
  沈星远正色说:“什么叫那么小一个口子?你受伤了!”
  他醒来时就仔细观察了顾承辉的手,伤口处只剩一点和皮肤颜色不一致的淡红色。
  然而顾承辉的皮肤很白,那一道小伤疤就格外显眼,沈星远余光瞥到,都想狠狠打自己两拳。
  如果他昨天多叫几个保镖,如果他没有选择在中心广场购物,顾承辉也许就不会有这道伤。
  万一顾承辉没特别练过,对上那样一个亡命之徒,还会只是受一点伤吗?
  沈星远想把顾承辉的手牵过来近一点看,又顿住了动作,握紧了拳头。
  顾承辉小心翼翼地说:“是我错怪你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刚才对你发脾气?”
  沈星远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别说对不起。明明是我让你担心了。”
  顾承辉一改害怕沈星远生气的态度,饶有架势地点头:“原谅你了,希望小沈大夫不要再让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