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顾从星被生下后,顾予在京中难得多待了几年。但之后不久便是皇位之争,顾予帮大皇兄上位后又回了边关。
  其大皇兄正是当今圣上。
  待顾从星长到舞勺之年,镇国公夫人也追随丈夫远赴边关,抵御外敌——从前项国内还有如同神兵下凡的江将军,他率兵攻城势如破竹,可在即将攻下敌首时受伤,坠于深崖生死不明。
  此后,国防重任多由镇国公夫妇承担,再鲜少回京。
  顾从星被几个阿嬷捧着长大,逐渐成了如今这副小霸王模样。
  顺带一提,他年少时也没少来宫中晃荡,毕竟这位表叔皇帝陛下待他亲厚,他有时就干脆宿在乾元殿。
  当然,也没少与萧忘忧打照面。
  两人自幼时起就不太对付,原因说来也好笑,不过是小孩子间幼稚的争宠心——
  顾从星与萧忘忧年岁相近,有时两人一同去寻皇上君后,他们待顾从星宠溺亲切,对萧忘忧却总是严苛有加。
  毕竟除了长公主外,他们唯有这一个皇子,自然是作为储君来培养教导的。
  可对于年少的萧忘忧而言,便是这个野孩子一样的表弟顾从星抢走了自己的父爱母爱。
  故而,两人见面后总是拌嘴乃至打作一团。有时甚至美名其曰说要比武,实则出招全无收敛,常常以两败俱伤收尾,令一旁的宫人们心惊胆战。
  直到两人长大了些,入了太学,顾从星才稍微收敛。
  ——不直接打太子了,打太子伴读。
  ……算是有收敛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有些心虚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珠。
  “从星身体如何,如今可是无恙了?”
  君后覆着鲛纱的面容向这边转来,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回殿下,已无碍了。”
  也许是因为自入太学后自己便不常来宫中,此时面对记忆中极为熟悉的皇上与君后,顾从星并未感觉到多么亲近。
  反倒是有些陌生与隔阂。
  “在我们面前,你不必拘礼。”皇帝抚须道。
  “从星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和以往一般撒娇卖痴,陛下也该习惯了。”
  君后开着玩笑,在看到顾从星面颊上升起起红晕时得逞般笑了笑,竟如夜昙绽放般夺人心魄。
  “呵呵,也是。你说得对。”
  皇帝顺着爱人接话,目光看向兰决时转了话题:“说来你二人幼时极为交好,令忘忧总是羡慕得很。我还记得从星总是向兰决讨抱呢。”
  “这……!没有吧,陛下是不是记错了?”顾从星的脸更红了。
  “从星可别害羞,幼时你总是跟在兰决身后,每次学业有进步了便缠着他抱你。”
  君后笑意更盛:“那时从星你总爱揉兰决头发,兰决就去捏你耳朵。你们明明也不过相差五六岁,在一起时倒是有趣的很。”
  皇帝亦是快活大笑。
  顾从星简直都想缩进地缝里了,他的记忆随着君后的话语浮现,脸上的热意简直都要散出来了。
  他的目光偷瞟向一旁的兰决,他也这般沉默,恐怕也是和自己一样很害羞吧……?
  然而看到兰决的那一刻,顾从星的心中却像是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的窘迫气场都散得一干二净。
  兰决看似害羞地低垂着头,可眸中尽是一片寒冽冷光!
  也唯有自己这般靠近,才能看出他神色有异!
  对了!没错!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自己记忆中也确实曾撒娇卖痴寻人拥抱,可那人分明只用一根绛色发带束发,绝不是兰决的螭纹白玉冠!否则,自己又如何能揉乱那人的头发?
  是谁?
  记忆中本抹去、被替代的人究竟是谁?!
  顾从星面上不显,可已是思绪翻涌,然而就在此刻君后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对了,兰决,公主的姻亲之事……你意下如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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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元与先帝之间化用了介子推的故事~
  春秋时期,晋文公公子重耳出逃,介子推追随他一同逃亡,曾为他割股充饥。晋文公归国后,赏赐那些一同跟从流亡者却未及于介子推,介子推也未主动求赏,不久后携母隐匿在山林之中。
  后晋文公欲寻介子推为其封赏,可绵山谷深林密,竟无法可寻。晋文公求人心切,听小人之言,下令三面烧山。可介子推却终未下山。
  后来有人在一棵枯柳树下发现了母子的尸骨,晋文公悲痛万分,唯见树洞中一染血衣襟上留诗一首: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第15章 无梦庄(5)
  顾从星赫然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君后。
  皇帝亦是抚须不语,眸光落在兰决身上。
  原来他们也早知道了公主投花之事,此番前来看望自己寒暄往事只是顺便,为长女择个佳婿公子才是真意!
  顾从星的心越来越沉,他收敛目光,思绪翻涌。
  也是,对他们而言自己终究只是个全无血缘的表侄子,哪比得上长女的终身大事来的重要?
  自从当今皇帝与男子成婚,便开启了同性可婚的先河,乃至一时间龙阳之好在京中颇为流行。
  此前君后的一番回忆,莫不是在打探自己与兰决之中究竟有无超越竹马之间的情谊?
  念及此处,顾从星的心恍若停跳一拍。
  ——自己与兰决之间,究竟是何种情分……?
  “殿下,兰决不过是侥幸接了公主殿下的花,却从未想过婚娶之事。”
  皇帝与君后的目光射来,兰决的声音并不高却异常清晰。
  “且我已心有所系,恐怕会有负殿下所托。”
  闻言,顾从星诧异地转头,颇有些不可置信。
  兰决何时有了心上人?
  可这时兰决却恰好回首,与顾从星四目相对。他眸光潋滟,笑意融融。
  “!”顾从星扭过脑袋,不再与兰决对视,可是心跳却不可抑制地加快,胸腔中都响起不间断的回音。
  ——莫非兰决的心上人……是我?
  这念头一冒出,顾从星的脑子中像是炸开了绚烂烟花,浑身飘飘然。
  “哦?竟是如此吗?”
  君后的声音中毫无不虞,依然温柔似水:“不过婚娶乃是人生大事,的确是急不得。需得考虑仔细。”
  “既如此,你就先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朕一个答复。”
  皇帝拍板留下这一句,便和君后对视一眼,起身离去。
  待那两人背影消失,顾从星再也压抑不住,急急张口:“兰决,你刚刚的的话——”
  兰决看着顾从星,神色明快,轻轻眨了眨眼。
  仅这一个动作,就让顾从星张着的嘴唇闭上了。
  ——这向来是他调侃自己时的动作。
  顾从星攥紧掌心,飘然于空的心绪骤然坠回现实。
  烟花沉寂,再归于零。
  他怔怔地凝视兰决面庞,朱红嘴唇微抿,明明面无表情,可却罕见地令人觉出几分狼狈无措。
  “……从星?”
  见他如此,兰决轻松的笑意渐渐消退,他敛眉靠近,声音低沉。
  “从星,莫要忘了你我之前所说之事。”
  此事指的是他们认定此境有异。
  顾从星自然知晓如今的状况看似一片和乐实则危机暗伏,然而他却不明白,兰决为何要拿他作为推拒婚约的挡箭牌。
  看着自己脸红窘迫,难道他会觉得很好玩吗?
  兰决见顾从星仍是沉默不语,眸中又浮现担忧之色,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上前一步:“从星,你听我说……”
  他伸出双手想要拉顾从星,却不料被一掌挥开了。
  “够了!你既无意,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
  顾从星抬头时面上覆着寒意,可琉璃般的双眸却有些湿润,摄着惊人的光。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
  兰决停在空中的手颤了颤,缓缓收回了。
  他无声凝视了顾从星好一会儿,却见他撇开了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也不愿意自己对视。
  兰决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言罢,便收袖离去。
  他并未回头。
  ***
  是夜,顾从星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披上件外衣推门外出。
  此刻将近子午,东宫中一片寂静,唯有值夜的侍卫们依然伫立,见顾从星便要随行相护,可他却摆摆手,独自一人向僻静处走去。
  直到行至后苑一处湖心亭,顾从星放眼望去皆是明月高悬,湖波粼粼,天地间皆是寂静。
  “月亮……”
  似乎也曾有一人,他浑身光华,银发如瀑,是山巅积雪,亦是自己心中不可磨灭的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