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沈疾川沉默地听着。
  李医生:“我觉得,不排除是你的存在刺激了他,他本来就分不清现实虚幻,你跟他长着一样的脸,”说着他皱了皱眉,觉得逻辑不通。
  按照沈先生的性格,也只会把这位小沈先生当成幻觉不予理会才对,所以就算小沈先生出现在沈先生面前,大概也不会对他自己造成刺激。
  他只是直觉地认为,沈止的自杀跟沈疾川有点关系。
  沈疾川:“我要远离他吗?”
  李医生沉吟,“你自己觉得呢?”
  沈疾川没有做太多思考,他平淡道:“我不会离开他的。”他一分一秒,都不会让沈止离开他的视线。
  李医生:“好。”
  他想了想:“我估计他会在两天后醒来,到时候看情况,要不要给他上束缚带。”
  沈疾川:“束缚带?”
  李医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使得他如此决绝自杀,但沈先生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做到底。”
  在沈疾川静默的神情中,他说:
  “他或许会尝试多次自杀。”
  -
  李医生没有说准。
  沈止苏醒是在三天后。
  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飘忽的灵魂重新落入这具躯壳之中,再次感受到了细密幽微的痛。
  有一瞬他以为自己才十八岁,是在车祸后醒来。
  睁开眼,刺目的正午阳光让他缓了好一会儿。
  他动了动手脚,手脚僵麻,许久未动,血液流动不顺畅。鼻尖一股消毒水的气息,耳边还有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他没死。
  有人轻轻抓住他的手,力道小心翼翼,嗓音微哑含着惊喜:“哥……?你醒了?”
  自打允许家属进来陪护后,沈疾川就一直待在这里,他握着沈止的手睡觉,心神都牵挂在沈止身上。
  此刻人终于醒了,他喊了两声沈止。
  青年静静看着监测他生命体征的仪器,没任何反应。
  很快,医生和负责沈止的护士就全都过来了,检测心率、体温、体内药物浓度。一系列检查之后,长舒一口气。
  其实昨天就该醒来的,沈止没醒给主治医师愁得不行,好在今天醒了。
  李医生:“醒了就没事了。摄像头24小时监护,小沈先生,您好好照顾他,多多关注病人情绪。”
  沈疾川了解:“嗯,我知道。”
  医生把沈止身上贴着夹着的仪器撤走,全都离开后,又过了十来分钟,季溯提着午饭匆匆进来了:“听说人醒了?”
  沈疾川正在调整病床角度,闻言回头一笑:“刚醒没多久,我让哥坐起来一会儿。”
  季溯把买来的饭放桌子上:“对嘛,老是躺着不行。”
  病床被调好角度,沈止安安静静靠在上面,蓝白条形病号服裹着瘦削的骨骼皮肉,漆黑的眼睫垂着,外面阳光轻轻旋落在他侧脸上,皮肤病态苍白近乎透明。
  从醒来到现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屏蔽了外界感知。
  沈疾川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熟练的用手腕上的皮筋给他扎起来。
  “哥,要不要喝点粥?”
  柔软的头发束了起来,零碎的几缕垂在脸颊两侧,像个任人装扮摆弄的乖顺木偶人。
  漫长的沉默。
  季溯:“沈哥,你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
  沈疾川摸摸沈止的脑袋,低声说:“是不是还不想喝?胃不舒服吗?没关系,不想喝就不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可以先打着营养针。”
  他对季溯道:“我们先吃吧。”
  没有焦虑焦躁,没有明显的担忧,在沈止苏醒的那一刻,沈疾川就好像忽然沉静下来了。
  他坐下来跟季溯在桌子前吃饭,吃着吃着,注意到季溯在看他,不由得奇怪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季溯:“呃,川哥……”他纳闷道,“他这样,你不急吗?”
  沈疾川顿了下,垂眸说:“现在对我来说,他活着就好。”
  至于其他的,全都可以慢慢来。
  “也是,”季溯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沈疾川说:“能跟我说说我哥的事吗?就是…你知道的那些。随便什么。”
  季溯眯起眼想了想:“那年,他被那群人折腾的晚了一年高考。其实中间我去找过他几次,第一次,他还在住院……”
  那时沈止算是重伤。
  但是他家里显然不会给他弄有营养的东西补身体,更别说有助于骨头恢复的猪骨汤之类,每天吃的就是馒头小米粥和咸菜。
  好几次被小米粥卡着嗓子扯动伤口。
  季溯去看他的时候,他刚醒没几天,整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天天不说话。
  他陪了沈止半天,看着他一碗粥喝一口咳三次,忍不住去给他买了新饭,很普通的一碗紫菜西红柿蛋花汤,沈止喝得很是珍惜。
  他就忍不住说:“川哥,你奶奶不给你做点别的?”
  床上沈止没说什么,旁边病患家属倒是吐槽来着:“那老太太啊?不是我说,这小孩的奶奶真是偏心,晚上都不陪床的,光顾着她另一个孙子,说她那个孙子要高考什么的。每天来医院送一顿饭,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忘记送。唉,她年纪大不容易,但送点好的也行吧,你看看,这孩子每天吃的什么?”
  季溯真是震惊了:“川哥,你每天一顿饭啊?”他指着那冰凉的米粥馒头咸菜,“这是你恢复期一天的饭量?!”
  病患家属继续吐槽:“要不是这住院治疗费用是肇事车主出,这小孩都不一定能住院做手术。”
  这群陪护的人,平时无聊就会八卦,三聊两不聊的,病房里住着的病人信息就全都知道了。
  “就是说,他那个弟弟不是放暑假吗?也不过来陪一陪。”
  “据说是在上补习班吧。”
  季溯火气直窜:“沈承宗他大爷的是不是人啊?!他用来补习的钱是谁赚的??川哥,你家里拿着你赚来的钱在外面花,让你在这里吃冷饭??你奶奶脑子不好我不说什么,他呢?我靠,我真忍不了了,你是为了救——”
  “季溯,”病床上面容依稀年少的沈止——从出车祸开始,沈疾川就逐渐变成沈止了。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疲倦地说,“我不想听这些。”
  季溯说:“川哥,你出院后去我家吧。我家里就我一个,我跟我爸妈说一声,你出院早的话,我还能陪着你,出院晚我去上学了的话,家里卧室就是你的,你住我那。”
  沈止拒绝了。
  季溯回忆着,当年的那股火都变成了成熟后的无奈。
  他又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后来,我就经常去医院看他,我跟我爸妈说了,我妈三不五时做点好吃的,让我给他送过来。我还去沈家闹了一场来着,说的沈承宗那小子没脸,去陪了几天床。”
  沈疾川听着这条他没走过的、原本该走的路。
  精神专科医院食堂的饭菜不错,季溯吃着味同嚼蜡。
  “后来有一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不在病房,找了他一圈,发现他坐在住院楼楼梯那里发呆。”
  他那时看了好一会儿沈止消瘦的背影,才嘻嘻哈哈的走过去,把苹果递过去,“想什么呢?”
  沈止偏过头,对他笑。
  他没接苹果,头发略长,遮住了眉眼,比短发的时候多了丝忧郁。
  “听说出成绩了。”
  季溯:“是啊。”
  沈止:“你稳了吗?”
  季溯:“稳,能上个不错的大学,这多亏了川哥你,最后冲刺的时候拉着全班往前冲。对了,老班说,想跟班里同学一起过来看看你,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
  “……算了吧,”沈止说,“耽误他们的时间。恭喜你,摆脱了地狱高中,顺利升学。”
  季溯:“川哥,你恢复好了,下一年肯定比这一年强,没问题的。”
  沈止用右手去拿他掌心的苹果,纤瘦苍白的五指无力抓了一下,苹果只被抓起来不到一厘米,他的手就开始发抖。
  最终那苹果重新落回季溯掌心。
  然后沈止换了只手,左手去拿,拿到啃了一口,笑了笑,说:“挺甜的。”
  当时的季溯没想明白,沈止第一次为什么用右手去拿。
  后来明白了,那是沈止在告诉他自己——不一样的,回不去了。
  沈疾川:“再后来呢?”
  季溯:“再后来,我就去上学了,再回家的时候,你,不,他已经跟沈家决裂了。班主任给他在学校里找了个比较破的仓库,和校长商量了,临时改成了住宿的地方,他就住那里,整个人性情大变,发了疯似的学习。”
  像是一夜之间从幼犬蜕变成为了冰冷沉默的狼。
  “他右手受伤,很影响写字,没有以前写的字好看,但最后练出来的也很工整了。”
  沈疾川听着,问:“哥他就在仓库里熬到高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