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种受伤的神态,让他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今天他被人恶意围着的时候,可比这难受多了。
  下一秒。
  只听啪的一声,家里停电了。
  灯火通明的五口街区开始一大片一大片的变黑。
  最后,整个区都再也找不到一家亮着灯。
  “什么情况?”
  “停电了……”
  “咋停电了??”
  有些人出来看,也有人没放在心上。
  沈疾川用手机手电筒照着,翻找出来蜡烛,小心翼翼去了柯朝兰屋里,给她点上了蜡烛。
  “奶奶。”
  柯朝兰歪倒在床上,不言不语。
  沈承宗伺候她吃药。
  “哥,奶奶不想看见你。”
  沈疾川却凑到了床前,蹲下来,又喊了一声:“奶奶。”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委屈,企图在老人这里汲取一点怜爱和关切,像是一条被规训得很好的看家犬。
  柯朝兰:“你在那个人那里,打工赚了多少钱?”
  沈疾川:“六千。”
  柯朝兰:“钱在哪。”
  沈疾川去他管钱的抽屉里,把家里的钱都拿了过来,还有个记账本子。
  一沓厚厚的钞票躺在里面,沈承宗睁大眼,他从来没听沈疾川说过寒假打工赚了六千!
  柯朝兰:“这些是寒假赚的,你前段时间请假的那半个月,跟我说去照顾老板,一天有一百块钱,钱呢?”
  “……”
  沈疾川当初去照顾沈止,就是学校家里两头骗,哪里真的有钱。
  柯朝兰:“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老板,又不给你钱,值得你请假半个月去照顾他?你跟他没点事儿,谁信?!当老婆子我是傻子吗!”
  “你还说承宗说谎?承宗说的哪点不对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沈疾川:“我是见他一个人,又生病了,没人……”他声音干涩,确实无法否认自己心里对沈止生出了那种感情,心动和喜欢是遮掩不了的,于是这种辩驳都显得无力。
  他拽着柯朝兰身上搭着的被子。
  “奶奶,你别赶我走。”
  从四岁开始,他最害怕的就是被赶走。
  之后的十四年,他被这种害怕和担忧隐形PUA了十四年,总是想做得更好,求得家里人,尤其是柯朝兰的喜欢。
  毕竟当年就是柯朝兰开口把他留下来的。
  柯朝兰:“这两天,你别去上学了,等你叔公来了一起说。”
  她指着西屋。
  “去那屋里,跟以前一样,问问你自己,你做得对不对得起你爸妈,你爷爷。”
  西屋里挂着沈爷爷、沈父沈母的黑白照片。
  一张供桌,供桌上的香炉日日燃着烟。
  地面上还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这是逢年过节烧纸的时候留下来的。
  沈疾川跪在供桌前。
  当然没什么蒲团之类,过年的时候就磕个头,根本不会长跪——除了沈疾川。
  沈母还没重病离世的时候还好,她会护着点沈疾川。
  她离世之后,家里就剩下了柯朝兰,沈承宗和他。
  柯朝兰认为沈疾川是丧门星,沈母刚死那几年,她情绪很暴躁,沈疾川稍微有点不顺她意,她就会把他拉到这间屋子里面来。
  指着死人的黑白照片:“看看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
  “丧门星!又和承宗抢东西,你妈死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好好照顾家里,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沈疾川那时候还小,最开始几次,总是哭。
  柯朝兰也哭,一边打他一边哭。
  她让沈疾川跪下,对着照片哭,对着照片说自己错哪了。
  那么多亲人的逝去,在沈母也离开后,柯朝兰情绪崩溃,她需要一个发泄口,沈疾川就成了这个发泄口。
  她会因为发泄完愧疚,而给沈疾川温情补偿,也会因为想起伤心事,再对他责骂。
  一开始实在是不好过,后来次数多了,沈疾川就习惯了,还会顺势安抚柯朝兰的情绪。
  他就是这样被养大的,也习惯了得到温情的同时得到疼痛。
  后来十五岁,柯朝兰患上阿尔兹海默症,这种情况才算消失。
  今天来这里长跪,算是这三年来的头一遭。
  往年承宗会给他送被子过来,这次看来是不可能了。
  尤其今天还全区断电,这里一片漆黑,外面一点月光招进来,黑白照片显得格外阴森。
  沈疾川盯了一会儿,手机来了消息。
  沈哥:[你今天好安静。]
  沈疾川:[今天学习有点累。对了沈哥,这两天考试,我可能暂时做不了饭了。]
  沈哥:[没事,注意休息。]
  沈疾川:[沈哥晚安!]
  -
  住院区。
  沈止看着晚安两个字。
  好一会儿,他才发了句语音:“小川,感觉你情绪不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声音冷清温和。
  沈疾川跪在冷硬的地面,反复听了好几遍。
  他仰头把眼泪憋回去,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一瞬,他想把这边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不知道叔公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流言会不会扩大化,不知道张严斌之后会做什么。
  他甚至被拘着不能去报警,不敢触怒柯朝兰。
  那句‘家里没有你的位置’就像是瞬间勒紧的缰绳,鞭子还没扬起,他就一退再退。
  白天在学校感受了多少善意和温暖,晚上就在家里忍了多少委屈难过。
  沈疾川:[就是很想你,都想过去找你了。]
  沈止依旧是语音,含着笑意的:“好啊,欢迎来住院区探监。”
  沈疾川弯起嘴角。
  他在冰冷的西屋待了一晚上。
  这一晚上,五口街都是停电状态,第二天早晨都没有恢复。
  学校好歹还有发电机撑着,其他没发电机的忍不住开始骂人,直到看见街道贴的通知——
  “我靠!停电是有人偷电缆!”
  “这帮孙子偷了多少啊?现在都没有通电!”
  -
  “张严斌他们偷了起码四五万块钱的高压电缆。”
  黑镜简直惊呆了:“您不知道,我跟在他们身后录像拍照的时候,心里只有四个字。”
  沈止:“哪四个字?”
  黑镜:“法外狂徒!”
  沈止摇头道:“小地方的警力不足,提前踩点又打歪监控,做好防护措施,真不一定能抓到他们。”
  黑镜:“视频照片锤死他们了,您要举报吗?”
  沈止:“看看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出手电缆,抓现行更好。对了,你给我寄的东西我收到了,先不和你说了。”
  他挂断电话,去了主治医师办公室,把两份鉴定样本交给杨医生。
  正常的亲缘关系鉴定一周出,但沈止打算走捷径。
  “劳烦您帮忙了。”
  杨医生看着样本,推了推眼镜:“沈止,沈疾川……做亲缘关系鉴定的还是少的,一般都是亲子鉴定。他跟沈先生是失散的兄弟?”
  沈止:“做一下就知道了,加急。”
  或许是金钱起了作用,或许是害怕他拿到结果晚了会焦虑发疯,总而言之,杨医生托关系给他做了报告。
  当天晚上就出了结果。
  结果十分离奇,杨医生还特意拿着报告来找他:“沈先生,你给样本是不是给错了?”
  “我看看。”
  沈止接过报告。
  【姓名:沈止
  样本编号:****
  姓名:沈疾川
  样本编号:****
  结果分析:(略)
  结论:经检测,两份样本的DNA完全匹配,样本来源于同一人。】
  沈止看着结论,目光落在完全匹配,源于同一人几个字上,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
  他道:“这份检测结果,很好。”
  杨医生:“???”
  沈止:“弄错了就弄错了吧,下次再说,辛苦杨医生了。”
  “对了,劳烦杨医生帮我安排一下,我想提前出院,越早越好。”
  话题跳转得实在太快,杨医生愣了半天:“提前出院?”
  “嗯。”
  “你最多再住五六天就可以正常出院了,现在最好再观察一下。”
  “有点急事需要处理。”
  沈止态度坚决,杨医生劝了一会儿没劝住,心想离开也行,总是住院心情也憋得慌。
  “那好吧。”
  “多谢。”
  沈止把样本照片要了过来,回了自己病房。
  将电子版的检测报告传到电脑上,保留医院水印和检测编号,开始着手修改。
  又过一天,来电了。
  因为沈疾川没有去上学,那本来渐渐平息下去的流言,又开始沸腾。
  邻里街坊四处议论。
  柯朝兰都没出门,沈承宗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