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也不是说这是你的错,”柯朝兰低声道,“难道你要看着家里不安宁?疾川,你是家里大哥,该看顾你弟弟,你替他想想。”
  沈疾川只觉得胸口憋闷又疲惫,头发上湿漉漉的雨水滑落下来,他抬起袖子抹了一下。
  “这事儿我会解决,但是道歉,绝不可能。”
  他心里压着气的时候,语气和脸色都会很冷。
  柯朝兰左右看了看,和稀泥,抬手在沈疾川后背顺了几下。
  “好了,一家人,不吵不吵,承宗,给你哥倒杯热水去。”
  沈疾川反手扶住她,“奶奶,你别忙了,去睡吧。”
  沈承宗却没走,他看奶奶今日神色状态都比较稳定,便将心里压着的事一口气吐露出来。
  “哥,你撞人的事怎么从没跟家里说?你把人撞得究竟有多严重?往年哥你从来没叫我出去打过工,这次是不是因为要赔人家很多钱,才让我也出去工作?”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心里的害怕,眼眶通红,泪水流了满脸。
  “我问了季溯了,他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后来缠不过我才说,你还找他借了钱。要是人家不要赔偿,你怎么会跟人借钱?”
  沈疾川没想到沈承宗会知道这件事,他瞒着是不想家里担心,他看着沈承宗的脸,心里明白,两件事情累加,他弟不安全感又爆发了。
  “承宗你听我说,那位先生确实是没要赔偿,借季溯的钱是给他补身呃——”
  砰!
  沈疾川后背猛地一痛。
  他愕然回头。
  柯朝兰刚才平静正常的神色消失了,举着扫把,又是一笤帚狠狠抽在他背上!
  她哭道:“我说了不要去借钱!上次开大车你借别人钱就被别人偷走了!差点赔的倾家荡产,我打你你说你改了,你现在又借!!你让你爹,你老婆,家里两个孩子都不安心!”
  她说的是曾经的沈父,那时候家里借钱拉货,结果钱被偷了,债主和货源老板都上门来要钱,很是吓人。
  柯朝兰说过很多遍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叮嘱两个孙子千万别欠别人的。刚才沈承宗那句话刺激了她,她眼见着又开始混乱。
  沈疾川背上又挨了两棍,看向呆住的沈承宗,吼道:“去屋里拿药啊!”
  “我、我这就去!”
  柯朝兰挥舞着扫帚:“你走!你走!”
  沈疾川一边躲着,一边担心她摔倒,他被赶到了院子里,漫天雨雪又落了一身。
  他裤子的口袋里,被静音的手机再次亮起。
  [邪恶资本家未接电话(7)]
  -
  第八次将电话拨出去没人接听。
  沈止摩挲着手机边缘,眉头逐渐蹙起。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五十。
  这个点,因为汽修厂的事,就算再怎么吵架,也该吵完睡觉了,怎么会不接电话?
  外面寒风愈冷,雨夹雪中的雨占比减小,雪花变得明显。
  沈止又拨了一次,等那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响起后,他就起身回了卧室,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戴口罩遮脸。
  拿上挂在玄关处的黑色雨伞,手指搭在了门把手上。
  摁下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几个零星片段:
  [“治疗的成效不错,看医院那边给的建议,也让你慢慢停药了。”
  心理医生将笔放下,嗓音温柔。
  “这是很好的现象,沈先生,或许有一天你会彻底摆脱过去。但是你要记住,停药之后,再也不要联系带给你痛苦的人,更不要和他们见面、或者去到你心中的创伤之地。”
  “不然你很可能还会复发,复发之后,或许会比从前更严重。你会逐渐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沈先生,我希望你能康复如初,而不是后半生沉沦在虚无幻觉中,在精神病院住一生。”
  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的青年微微浅笑。
  “放心,变成疯子实在太过难看,我会谨遵医嘱。”]
  穿越之前,心理医生的叮嘱犹言在耳。
  沈止压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顿。
  随后他无声轻哂,毫不犹豫的下压,打开了房门。
  他下了楼梯,撑开伞。
  清瘦修长的背影立在黑伞下,消失在雨幕之中。
  ……
  街道、房屋,在漆黑夜幕里倒退。
  褪色的记忆也似被倒流的时光卷走了斑驳的铁锈,一点点露出原来的模样。
  沈止停在一处平房的门口,伞沿微抬,注视着面前这扇绿色的铁门,门外的菜架子上还残留有枯萎的丝瓜藤。
  “砰砰砰——”
  沈止拍门,隔一会儿就拍几下。
  约莫三分钟,里面才传来匆匆脚步声,是柯朝兰的声音:“谁啊。”
  沈止:“我是沈疾川的老板,工作上有点事,紧急找他。”
  吱呀——
  门开了,门后站着个眼眶红肿着的老太太和戴黑框眼镜的少年。
  沈止打着伞,宽大的伞将他肩膀以上遮的严实,他声音平静:“沈疾川呢?”
  沈承宗:“我哥不在家,他…他可能去朋友家了。”
  他松了口气,还以为是汽修厂的找上门来了。
  “他出去了,不在家,老板,你明天找他吧。”
  “工作上的事,比较急,”沈止一下就听出来沈承宗在撒谎,“他到底为什么不在家,找不到人,是要扣钱的,一次扣二百。”
  “扣这么多,什么工作?”柯朝兰犹疑,“但是你来的不巧,小川去上学了,这会儿上早读呢。对了承宗,你怎么没去上学?”
  沈承宗安抚她,随后无奈抬头:“我奶奶精神有问题,我哥他前几天撞了人,好像又赔了钱,奶奶知道后就很生气…为了让奶奶平静下来,他就出去了,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或许是去了朋友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闹成这样。
  沈止攥着伞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说:“是吗,撞了人?好巧,我就是那个被撞的人。”
  沈承宗眼睛蓦地睁大,瞬间警惕:“你不是我哥老板!你是来要债的?”
  沈止语气讥嘲:“他是撞了我,但我看中他学习好,人聪明懂事,就雇佣他给我工作。我是被撞的苦主,也是他的老板,这两个身份,冲突吗?”
  “还是说你觉得冲突?那不如我把你哥辞了,不当他老板,只当苦主,怎么样?正好你家来赔我的医药费、误工费。”
  “……”沈承宗反应过来,慌忙道歉,“对不起!很抱歉,这位先生,我说错话了。”
  “不明缘由就将人赶出去,”沈止:“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该和沈疾川说。”
  “是奶奶……”沈承宗还欲说什么,被沈止打断。
  “这几天加班,要是你家没什么事,他过年就不回来住了。”
  沈止转身就走。
  风渐渐小了,气温却更低。
  沈止拧着眉,一边拨着没人接听的手机,一边想沈疾川能去哪里。
  在季溯家里?
  还是在其他离得近的朋友家?
  从最有可能性的一个一个去敲门,那得找到天明了。
  沈止脚步忽的顿住。
  这个时候,那颗老槐树还没被伐掉,沈疾川难过了的时候,一定会去那里藏起来。
  他脚下一转,十分钟之后,来到了小河边的拱桥上。
  雨夹雪已经完全变成了雪,柔柔的从夜空落下。
  桥下,河边。
  一颗老槐树遮天蔽日,挡住了漫天细雪,树下,一个半人高的木屋被人用透明塑料盖了起来,木屋里面亮着暖黄的光,隐约窥见里面的人影。
  沈止慢慢靠近。
  这个木屋,原本是条大狗的窝。
  他小时候跟大狗玩得好,后来大狗去世,这个狗窝就空置了,成为沈疾川的‘安全屋’。
  一个人撑起家里,奶奶时不时的谩骂和疯癫,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全都担在他一个半大少年的肩膀上。
  他有时候喘不上气,就会来这里躲一会儿。
  他还从别人丢掉的礼物盒里捡来了好几个小星星灯,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花几块钱换新的电子,就能一直亮。
  狗屋破了洞他就修一修,还盖了塑料布,把小星星灯放进去,灯一亮,又好看又亮堂,这里俨然就是他一个人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安全屋了。
  沈止踩着薄雪,停在狗屋前。
  他蹲下来,撩开塑料帘子。
  沈疾川就在里面蜷着,即便狗屋不小,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大男生来说,也只能局促着蜷缩躺下。
  天气这么冷,沈疾川当然睡不着,帘子一动,他就惊醒了,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
  沈疾川慢半拍反应过来:“沈哥?”
  沈先生长到肩胛骨的头发没扎起来,散落在衣服外面的黑色发梢被雨气打湿,现在又凝结了一层冰霜。
  他脖子上的暗红色围巾也被风吹染了雪花,定定看着他,眸色深邃,依旧如平日里般,看起来沉稳而可靠,只是呼吸略显不匀,不似平时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