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饭桌上氛围凝滞而窒息。
  沈承宗惶恐的看着她,又看向沈疾川。
  沈疾川沉默地给老太太顺气。
  奶奶在他还小的时候,很精明的,后来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总是记混一些事,经常将他和沈承宗认反,或者将他认成他那死去的养父。
  又或者分不清现在的年份,沉浸在亲人去世的伤痛中,情绪暴躁且极端化。
  清醒时,奶奶对他虽然不跟对承宗亲厚,却也是关爱的。
  沈疾川偶尔觉得,奶奶情绪失控的时候分不清人也挺好,起码不会指着他鼻子骂。
  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沈疾川扬起笑脸,“您别生气,已经把他撵出去了,他不会在家的,您也看不见他。吃饭吧,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承宗都吓着了。”
  柯朝兰这才不骂了,也心疼的拍了拍沈疾川的肩膀,“孩他爹,辛苦你了,撑着这个家,我给你织了新的棉手套,待会儿你来我屋,我再比一比,改一改。”
  沈疾川眼睛笑着:“好。”
  吃完饭,柯朝兰拉着他改完手套,就撑不住睡了,沈疾川从她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关上门。
  桌上的碗筷都被沈承宗收拾干净了,见他出来,小声喊了句:“哥。”
  “放心,奶奶睡了。”沈疾川朝自己屋走去,袖子却被拉住。
  他回头看。
  沈承宗声音低低:“哥,奶她不是故意的,她脑子不清楚。”
  沈疾川一笑,“我知道。”
  拽着他袖子的手更紧了,“哥,你别伤心,别不管我们……”
  沈疾川无言。
  “这是我家,哥不会不管你们的。”
  得了保证,沈承宗这才松手,眼中仍有不安。
  沈疾川知道,他不是沈家真正的孩子,也不是沈承宗亲哥,所以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奶奶的病和时不时的责骂心冷,放弃他们。
  尤其是他还有半年高考,沈承宗会旁敲侧击问他报不报省内大学,上大学后还会不会回来。
  他弟弟很没安全感,很怕他把家里扔了。
  沈疾川转过身,又安抚了几句,等沈承宗回去,他也回了自己屋。
  他捏着奶奶亲手织的温暖柔软的手套,坐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心脏的酸楚和委屈如蛛网,在角落里织成密网。
  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视线落在桌面,那是沈先生给他的试题。
  他试探着做了几道,发现难度适中,便一头扎了进去,沉浸在解题的快感中。
  做了两张,沈疾川心中酸闷情绪散去,脑中不自觉浮起沈先生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
  沈先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叔侄?兄弟?
  他实在是不敢问,他怕问出口,会是乌龙一场,也怕成真,破坏沈先生平静的家庭。
  大概真的就是巧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要是沈先生家里丢过小孩,那见肯定他第一眼就会问了。
  思及此,沈疾川跑去床上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二百个卷腹。
  热出汗了之后,他拍拍自己的脸,点着脑袋警告里面的脑子兄:“不要乱想,不然就再做一组把你累到再也转不动。”
  脑子兄不转了,可他心里暗处却翻涌着难言的莫名躁动。
  *
  天色漆黑。
  沈止躺在床上,静静盯着苍白的屋顶。
  客厅开了灯,卧室没开灯,天暗了,卧室里也跟着暗了下去,只有些微光亮从半敞开的门里投射进来。
  碰瓷、被撞。
  这种把戏实在算不上高明,而且还伤了自己。明明有更好的结识办法不是吗?
  脚踝和掌心传来细微但不容忽视的痛感,但沈止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心底竟浮起一股堪称轻松愉悦的情绪。
  他心想:“不是幻觉,会疼,是真的。”
  沈止抬手看着掌心包扎的纱布,对着纱布下的伤口,他神色竟似有些欣悦和满意了。
  在床上躺到深夜,他仍旧毫无困意,耳边又出现幽微细碎的幻听,便靠在床边,拿起手机,点开听书。
  低微的风声在窗外吟唱,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澄澈干净,手机屏幕中,朗读碟片徐徐转动: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周围和我身体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不可触摸的躁动。[注]”
  “……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
  沈止摩挲着指尖,好似那里还残留着少年腰间的温热。
  他将指尖蜷进掌心,像是抓住了什么。
  沈止阖上眼,困意逐渐滋生。
  雨夜初霁,广阔的夜幕笼罩着所有翻涌的、静谧的。
  平稳有磁性的男声从手机传出,仍旧在温柔缓慢地朗读: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你光临寒舍;在另一个时刻,你穿过花园,发现我已腐朽。”
  “而此刻,汇集了我的丰盈与你的存在,通向未来的小径仍在不断分岔……”
  第4章
  次日。
  沈止醒来。
  昨天扭的脚今天好像更痛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打算穿着棉睡衣出门买点饭。
  不料打开门,门口放着个毛巾包裹着的三层铁盒。上面还贴着张纸条,写了很长一串字:
  “沈哥,这是我在早餐铺子买的早餐,我六点十分就要到校,来到你门前很早,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敲门。早餐凉了的话,你热一下,你脚上有伤,尽量减少下楼活动。沈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在这张纸上画个叉,我晚上放学来拿饭盒。”
  末尾画了个小太阳,像个炸毛的刺球。
  他年少时倒是很可以自然而然地对陌生人表达关切。
  沈止将饭盒拿进来,简单的豆浆、包子、油条。
  大概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馅的包子,都买了点。
  沈止将早餐放在锅里热了热,他起得晚,吃完早餐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他没直接打开,而是隔着门问了句:“谁?”
  “我,老周!”
  是楼下书店老板。
  沈止戴上口罩,打开门,便看见周老板端着米饭和菜上来,他一愣,“这是?”
  周老板见他蜷着一条腿,“是小沈,就昨天不小心撞到你的那孩子,早晨跟我说,他中午和晚上没空过来,就让我这几天给你送早饭晚饭。”
  沈止哭笑不得。
  “不用,我可以自己做的。”
  周老板:“您可别客气,小沈给了我钱的,我老婆做什么我就给你送什么了,小沈那孩子懂事得很,又常在我这里看书买资料,我帮一帮这小忙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他十分热情,不停地说着沈疾川的好话,又替他道歉,说那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家里困难,但特积极向上,是个好孩子云云。
  周老板将热腾腾的米饭和热菜放餐桌上,叮嘱:“碗筷不用唰,晚上我过来拿,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你买,垃圾放门口。行,没事儿那我就走了。”
  啪关上门。
  沈止:“……”
  周老板在他记忆里,是个有些市侩但热心肠的好人,后来还帮过他,但时光久远,他都忘了原来这人话这么多。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能插上嘴。
  餐桌上的饭,炖猪蹄、蹄花汤,都是满满一碗,米饭也是压实了冒尖。
  他不禁头痛。
  才刚吃了早饭,现在一点都吃不下去了。
  沈止将米饭和菜放进冰箱冷藏,到下午六点的时候,周老板又上来送饭,虾仁炒蛋,清炒西蓝花,小米粥。
  清淡但有营养,正适合养身体。
  周老板是个糙人,平常吃饭也不会顿顿吃肉吃虾,显然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沈止不好拂了人家好意,便说午饭没吃完,正好和晚饭一起吃。
  等到九点,他进了厨房,把饭重新烧热。
  -
  高三晚上放学。
  “考了一天,明天还要接着考,好累啊!”季溯吐槽完,发现没人搭腔,“川哥,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沈疾川骑着自行车,前面不远处就是周老板的书店,他道:“等会儿你自己走,我有事。”
  季溯:“我能帮上忙不。”
  沈疾川停在书店门口:“不用。”
  “是不是兄弟了?”季溯也刹车,拽着他车把,“川哥,你老实说,是不是有难事,你都朝我借钱了。总不会是借钱买资料吧。”
  他跟沈疾川铁兄弟,知道他的性子,正常情况是绝不会借钱的,还一借就是两百。
  沈疾川拽了拽车把没拽动,无奈回头:“好吧,告诉你。”
  “昨天不是下雨了吗?路上滑,我不小心撞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