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过这些“趣事”傅念斐向来不敢在信中写给小舅舅,行军打仗最忌心焦分神,他实在不想再失去小舅舅一次了。
  可奈何枪炮无心无眼,分辨不出哪些人该死、哪些人应活。自半年前,傅承轩便再没寄信过来,至今不知生死……
  回忆一旦开始便无穷无尽,傅念斐看着绀红色的木地板发愣,他实在想不通老天爷到底是更爱好人还是更爱坏人。
  或许自己该改信耶稣。
  两条街外就有一间洋人礼拜堂,和上帝来往也甚是方便。
  “老、老爷!承承承承承承……”
  此时年近四十的佣人长喜跌跌撞撞地猛推开门,黢黑的脸上除了豆大的汗粒子更有天大的不可置信,一句整话都没说全。
  老太太阴森打量的眼神挪到长喜身上:“这家管得真没规矩。”
  负责管家的二姨太又热又烦,“啧”一声:“结巴什么?是承闲回来了吧?一大早就出门现在才回来,简直不成样子,赶紧让他过来陪念斐说说话。”
  说客又要多一个。
  傅念斐忍不住想皱眉。
  “不……不是!”长喜站在大太阳地下发抖,“是承轩少爷……承轩少爷回来了,说来给云珠小姐上香。”
  傅念斐猛然睁眼。
  谁?!
  傅承轩早死了,这是全城皆知的事。二姨太面色僵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中暑了吧你?快去警察局叫我哥哥派人过来,看看哪儿来的下九流敢冒名顶替到傅家骗吃骗喝!真是胆子大得很!”
  傅家主同样面色一沉开口训斥:“青天白日!胡说什么!把那人带进来!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傅家……!”
  “放肆”两字尚未出口,院内便踏进一条裹着西装裤的长腿。
  傅家是做布庄和成衣生意的,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料子和剪裁非同凡响。对方步子更是不紧不慢,看起来十足派头。
  这张脸离开傅家的时候刚十八,尚稚嫩,如今二十六了,也不知经历过什么,竟让人觉得威势逼人。
  傅家主一时不敢认,但傅承轩又实在太好认了。这孩子是中俄混血,眼睛细看是灰蓝色的,身材比同龄人更高大,肤色略浅,轮廓分明,右侧眉峰下有一颗深红的小痣……像他娘。
  是他。
  真的是他。
  竟然没死成……
  傅承轩踱进傅宅的时候阳光正好,树荫在他挺括合身的浅色西装上落下深浅不一的树影,似宣纸表面舒展腾跃的云雾,贵气。
  二姨太一口气哽在喉咙,傅家主嘴巴开合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老太太探究的目光在傅承轩及其身后随从身上游移。
  死人归来。
  傅家上下心虚的心虚、好奇的好奇,上百道目光盯着傅承轩打量。
  傅承轩隔着众人,捕捉到仍跪在屋里僵硬、不可置信的傅念斐背影,嗓音放轻,此刻才说出踏进傅家的第一句话。
  “念斐,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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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宝贝们我开文啦!!!好激动好喜欢开文[加油]!
  [墨镜]开这本文的目的是两个,第一是开《那条龙》之前的练笔,做一些大纲模式优化方面的尝试。第二是刷社交媒体时看到有很多焦虑内耗的姐妹,所以开个小甜饼(但融合配角狗血),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点生活中的治愈系(和吃瓜快乐)。
  每次创作期大纲期我都会很兴奋!有种给闺蜜们亲手制作礼物但不确定对方喜不喜欢的感觉OTZ,总之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开文了,希望这篇文能和你们口味!爱你们[狗头叼玫瑰]!
  第2章 2-舅甥
  傅承轩收到傅云珠死讯的时候,平城和奉城两股军阀势力正在打最后一场仗。
  盘踞奉城的赵大帅见势不好,坐上火车想逃,剩下的散兵游勇为了给赵兴争取逃亡时间拼死抵抗。
  傅承轩他亲爹宁大帅正坐镇平城,奉城是给他这位少帅当乐子用的。一群末路兵将,缓缓清扫干净,再由傅承轩——也就是少帅宁佑霆亲自带领宁家军占据奉城,这将是少帅学习如何治城的开始。
  然而前几日奉城突然传来消息,说傅云珠突发疾病身亡,停灵三日便要下葬。
  原本打算多等几日,将赵系军阀余孽连根拔起的傅承轩顿时心急如焚,次日便亲自带人潜去炸赵大帅的火车。
  暗杀成功,赵大帅死得七零八落,主帅死军魂散,傅承轩又花一天时间缴械俘虏,换掉奉城城防,这才紧赶慢赶,赶在傅云珠出殡之前回到傅家。
  因为心急,炸火车的时候被手雷碎片崩了一下,腰腹处划了好深一个口子,现在还疼。
  傅承轩带着伤踏进傅家大门,看到的便是傅云珠尸骨未寒,棺木寒酸贡品寥寥,傅念斐在亲娘尸身隔壁只身长跪、眼皮肿胀,跪得连起身都困难。
  多年未见傅家人。
  不仅家资缩水,连德行也要缩没了,亲外孙都苛待,真是好样的。
  “别乱动。”
  傅承轩踏进偏室,仗着臂力强悍把刚比自己肩膀高的傅念斐一把拉了起来,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
  二十岁的小外甥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看着清瘦但体重不轻。傅承轩伤口顿时一痛,浓眉皱起,猜测伤口裂开了。
  傅念斐打从他过来就一直盯着他看,一寸一寸看,从眉毛看到眼睛,从眼睛看到嘴唇,半句话都未说,看得很贪婪。
  真是舅舅,他的小舅舅。
  久别重逢,眼泪已在刚才哭干了,现在反倒哭不出什么,只觉得上天恩赐,高兴都来不及。
  傅承轩让傅念斐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举止乖顺,傅承轩皱眉后他就更乖了,他觉得舅舅在生气,因为自己跪得太久了。
  傅承轩的确生气。
  但他舍不得生傅念斐的气,只能气傅家人。
  “疼?”傅承轩半蹲在傅念斐身边撩开对方的长衫下摆,伸手去捏膝盖。
  他怕傅念斐太实诚,把膝盖跪坏了,若是落下病根恐怕不……傅承轩顿了一下,眸中漾起笑意瞥傅念斐一眼。
  傅念斐此时才缓过神儿,红着脸按住傅承轩几乎能包裹住自己整个膝盖的手,攥紧不放,小声说:“腿没事儿,刚是麻了。”
  膝盖上绑了护膝,除了热点儿没别的害处,他向来很听小舅舅的话,这些年已经学会了跟傅家人动心眼儿。
  傅承轩眉毛一扬,拇指摩挲了一下小外甥的手背权当安抚,转而在傅念斐小腿肚上捏了一把。小腿正麻着,针扎般难忍,傅承轩手劲儿大又捏在穴位上,傅念斐嗷一声就叫了出来,吓得在场众人一激灵。
  不过腿倒是舒服了不少,傅念斐眨眨眼。
  傅承轩站起身,侧脸冷峻威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人听到:“膝盖肿成这样怎么还跪着?就算你娘没了,没别人心疼你,自己也得心疼自己。”
  什么叫“你娘没了,没别人心疼你?”,傅家的其他人不是人吗?
  这话让傅家主很失面子,原本面对傅承轩的心虚也冲散了几分,他心道承轩这孩子多年不见竟然半点没变,横冲直撞不知何为大局,经常令人难堪,十分不懂事。
  “念斐膝盖不舒服?怎么没跟外祖父说?”傅家主看看傅念斐,“唉……你要记着,我先是你外祖父,然后才是傅家的一家之主。你娘死了,外祖父将来就是你最亲的人。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外祖父都会替你做主。”
  傅念斐左耳听右耳冒,重新攥紧傅承轩的手,他心道舅舅的手比当年大了好多,好像还有疤和茧子,真令人心痛。
  同时敷衍点头:“嗯嗯,知道了外祖父。”
  傅家主被低眉顺眼的长孙治愈了,便对傅承轩道:“承轩啊,当年你的事传回来,傅家上下都急坏了,既然平安,怎么不告诉家……”
  对方话未说完,傅承轩就垂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小外甥,用另一只手的指腹蹭了下傅念斐嘴唇:“干成这样,多长时间没喝水了?”
  傅念斐的脸蹭地红了,抿住嘴唇,只觉得上面似有余温。傅承轩盯着他看,一言不发但眸光灼灼,傅念斐被看得心慌意乱、浑身冒汗,他没抬头,不敢。
  “现、现在就喝。”
  傅念斐提起茶壶倒满整杯,吨吨往下灌,像只小松鼠。傅承轩简直想笑,觉得伤口都不疼了,他拂过小外甥红肿的眼皮,心脏也随着傅念斐的眼皮一起肿胀起来:“慢点儿喝。”
  傅家主被忽略个彻底,面色不好看,二姨太更是直接发飙:“傅承轩!你这是摆脸子给谁看呢?老爷当初怜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把你带回傅家教养。反倒是你,在老太太的生辰宴上做下那等丑事令傅家蒙羞!当时全奉城的人都在看傅家笑话,按理说就该乱棍打死你!可老爷心善,只打了你二十棍家法,还同意送你出国留学。后来是你自己命不好,遭遇匪患,可傅家不计前嫌帮你立了衣冠冢和长生牌位,每逢年节都给你供香火。结果你呢?现在是发财了是吧?回傅家逞威风来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