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都快要忘了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坐在江边喝沙士的。
  那年的陈彦琛才十二岁。
  那天在学校里不知什么事情先跟人打了一架,被学校骂了一顿,一肚子闷气还窝着,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杨家的车子停在门外。
  他猛地冲进家里,就看到杨秋红抓着乐倚云的头发,将她逼到墙边破口大骂。
  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杨秋红当时就像一只老鹰,还穿着浅色裙子的乐倚云跟小兔子似的,双眼通红,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杨春山在旁边抱着双手冷眼看着,插了一半的花全被甩在地上,漂亮的玻璃花瓶也成了碎片。
  陈彦琛当时进屋看到此情此景,一句话都没说,默不作声地进了厨房,然后抄着一把菜刀大步走出来朝着杨秋红走去。
  乐倚云吓到惊叫,杨春山更是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那天要不是梁仲曦及时出现,那把菜刀上早就挂着两条鲜活的人命。
  当时陈彦琛举着菜刀追着杨春山往外跑,根本不管不顾后面乐倚云的哀求,杨春山走投无路,一边跑一边往后扔东西想要制止陈彦琛。
  但是陈彦琛根本没有理会,直到他一个水桶扔过来,梁仲曦飞身一档挡住,抱着他摔在地上,陈彦琛的刀也才哐当落了地。
  可是陈彦琛看着杨春山姐弟离开的背影,所有的怒气都归结在挡住他脚步的梁仲曦身上。
  他一拳揍在梁仲曦脸上,破口大骂:“梁仲曦你他妈拦着我干嘛!?他这种人不死我就活不了了!”
  梁仲曦翻身把他压在地上也还了他一拳:“陈彦琛你疯够没有?!杀了他你这辈子就完了!你他妈值得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彦琛疯狂挣扎:“我的事不用你管!”
  两个还穿着校服的少年在街头厮打,路过的人都不敢靠前,乐倚云站在一边急得跺脚,最后还是及时赶来的忠叔将他们俩拉开。
  那天的最后二人还是在陈彦琛家里吃了晚饭,一顿饭谁也不说话。
  谁也不知道,那天的梁仲曦本来也闷了一肚子气,刚回到家就被梁锦柏骂了一顿,所以才跑出来的。
  那晚吃完饭后梁仲曦要回家的时候,陈彦琛却一直跟在他身后。
  就是那样一声不吭,就这么跟着,从江的一边,跟着走到了江的另一边。
  两人身上原本雪白的校服脏兮兮的,陈彦琛本来长得白皙清瘦,脸上身上的瘀伤要了他的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
  年少气盛,才打完一架,一路上梁仲曦拉不下脸回头看他,余光却疯狂往后瞟,当心这死小子会不会给路边树枝绊倒。
  那晚他们伴着夕阳沿着江边一直走,就走到了他们现在坐的地方,梁仲曦去买了两支玻璃瓶沙士,结果去久了,回来陈彦琛第一句劈头盖脸:“你他妈去买瓶喝的都去了这么久。”
  喝了一口:“丢!我不喝沙士你不知道吗!”
  其实梁仲曦那天买汽水的时候,差点又跟人打起来了。
  他心里有事,走路没上心,差点撞到了一个在路中间捡着东西的同龄少年。
  那穿着校服的少年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不等梁仲曦反应过来,旁边的士多立刻冲了一个高大的男生出来恶狠狠地护在少年跟前,趾高气昂地堵着梁仲曦的路。
  梁仲曦本来就窝火,俩人一言不合差点又打了起来,幸好那少年将人拦了下来。
  不打不相识,男生最后请了梁仲曦两瓶沙士,士多里大伞下,少年坐在男生身边咬着吸管写着作业,男生看着梁仲曦身上的伤痕,义薄云天地说:“以后有人欺负你,来滨江,找我七喜。”
  而那个校服少年,叫阿梓。
  许多事情好像在时间的齿轮里转啊转,最后都被碾成了沙漏里的沙。
  他们现在坐的地方,曾经也有对一江春水喊出过的理想,抬头左边是四海大桥,江对面标志性的汇通大厦,也是传梁的项目。
  年少时的梁仲曦也曾对着江水斜阳高声呐喊,以后自己一定要做出比汇通大厦更厉害的标志性建筑。
  站在他身边的陈彦琛,也曾暗暗期许,以后的日子,能不能不用再担惊受怕。
  月光回不到的从前,都流在了江水里,捞不起月光,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梁仲曦望着那栋遥不可及的大厦,这么多年的努力好像是不是从来没被最亲的人看到。
  他说:“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永远都超越不了我爷爷。”
  陈彦琛怔了一下,回头看着梁仲曦的侧脸,凝视许久,缓缓说:“可是鼎爷没做出一宸。”
  梁仲曦意外,二人对视良久,梁仲曦浅笑,揉了揉他脑袋。
  月光照亮的是心里无事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心里的包袱,在月光里,所有的放不下最后都成了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陈彦琛习惯低着头,小声说:“仲曦,你说,过去的事情,是不是一定都会过去的?”
  梁仲曦抱着他的后脑将他搂到自己怀里:“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
  那晚月光如水,糖水吃完之后,二人回了一宸,梁仲曦去洗澡的时候,陈彦琛拿起了桌面上临乐新村四期的设计图。
  第74章 百年01
  看着陈彦琛的状态好些了,接下来的这些天梁仲曦也就没那么多心思精力放在他身上了。
  事情本身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复杂的一般都是人。
  人和情,放在一起就叫人情。再添上个世故,原本不那么复杂的事情在一层又一层的关系之下就再也简单不起来了。
  要说讲亲情吧,梁仲曦心知肚明他们梁家里头的所谓亲情本来就值不了多少个钱,如今这点亲情全部压在了一盆家业上,更加潦倒到不知哪里去了。
  传梁这么大个集团,经了两代人的血和泪,终于将基石磐定,现在都到第三辈人的手上了,用家大业大来形容根本一点不为过,思寰跟它比起来,简直是破壳小鸡比着老鹰,就像是百年老榕树下的一株小苗,都不用风吹,老榕树掉下来的一根须须都能把它压死。
  不讲理。
  要说不讲亲情吧,梁太太一天下来数不清的微信和三头两天的电话慰问,总结归纳下来的意思都是一句话,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
  怎么商量,这么一件事要是坐实了,能让传梁股价股价跌穿,传梁养着好千上万的人,好比一星系里的恒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牵扯数万光年内的粒子。
  可是思寰呢?区区一个初初崭露头角的新星,在宇宙里炸得天花龙凤都掀不起一丝涟漪。
  牺牲一个思寰来拯救传梁,天经地义。
  而且你梁仲曦就算没了思寰,回来传梁不就完事儿了嘛?
  这理讲不了一点。
  梁仲曦没有接的电话,那边的算盘在他心里都打得响响当当的,梁太太不仅一次传话的“都是为了你好”,都让梁仲曦想起十年前他孤身国外时梁锦柏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每句话之后带着的梁太太的一句“为了你好”。
  有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望着窗外高楼和大厦,江水流星光,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可笑。
  这么些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证明给对方看,原来到头来对方从来没看他一眼。所谓的功成名就,所谓的年少有为,原来都不过是和当年那个孤苦无助的自己在怄气。
  他想证明给别人看,可是从来没有和自己和解。
  而那晚就在他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陈彦琛给他打了个电话。
  陈彦琛说:“唔...我这几天检查了一下你的图纸,我认为是都没有问题的。”
  梁仲曦当时立刻愣了,琢磨了老半天确认这人刚才讲的是中文才踉跄问:“你还会这些?”
  陈彦琛:“本来不会的,但是我让凯琳帮我找了一下资料课本,自己研究了一下,自学的。”
  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的,就好像在说“我今天早上吃了四只虾饺,一般好吃”那样。
  梁仲曦心里感叹,这人要不是早些年被打压得到谷底了,加以栽培,早就是天才了。
  幸好伤仲永不迟。
  感慨之余又有些心疼,梁仲曦说:“辛苦我们教授了。”
  “学习而已,没有很辛苦的。”陈彦琛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这句让人发指的话。
  而在这件事上还让梁仲曦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一点,是自始至终梁锦柏都没有找过他。没有一条微信,也没有一个电话。
  直到之后没几天的周五,梁锦柏忽然给他发了条微信,言简意赅,让他周六早上回一趟本家。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梁仲曦接到消息的时候,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放松。
  梁家本家是在半岛上的一个别墅,梁砚鼎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搬回去市区小洋楼了,说还是旧区的烟火气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