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梁仲曦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弯腰放在他脚边:“我跟我妈和云姨都说了今晚你在我这里过夜,你现在又回去想跟我妈还是云姨证明什么?”
  陈彦琛愣怔。梁仲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会堵人了?
  他恍惚反应过来才知道扯来理由耐心解释:“我不是想证明什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家,我...”
  梁仲曦转身走到储物柜前从里拿出一盒药,放在门关柜面上:“你要的维他命。你还需要什么?”
  陈彦琛看着那盒用中文写着“文拉法辛37.5mg”的药,顿觉如鲠在喉且头脑胀痛。他想了想,咬咬牙,道:“眼镜。”
  “还有呢?”
  “我的平板...我的资料都在上面。”
  梁仲曦耐着性子:“热水给你放好了,干净衣服也放里面了,浴室在二楼,先洗澡。你近视不深可以看清走路,这几天养病也不需要看什么,先把病养好了资料回去再看。”
  陈彦琛一是再无言以对,二是喉咙如同卡着刀片,真的多说一句都是折磨。他无可奈何,再无多言便换鞋后就往二层去,梁仲曦转身就走到厨房。
  他挽起袖子从冰箱里拿了一块新鲜的瘦肉切成碎用盐腌着,随后拿出瓦煲放了大米和水着低火焖煮。
  他一手搅拌着粥一手翻着平板上宋钧下午刚发来的文件,然后又在网上下单了一些感冒药和退烧药还有一些食材。
  将瘦肉也放到煲里关火后,刚好宋钧给他打来电话。
  梁仲曦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怎么了?”
  宋钧:“黑船潭旧城改造,秦工跟Dennis又吵起来了。”
  “正常。”
  “正常是正常,但是他们这是在耗时间啊,这项目下周deadline啊大哥。秦工说如果完全按照Dennis的设计,根本不可能达到施工承重标准,但是Dennis也不愿意修改,他说他在外面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设计的没问题,秦工说,如果按照Dennis这个的设计,她不会签名。”
  梁仲曦整个人凑前,闭着眼,手肘架在腿上手指捏着太阳穴,低声问:“黄总监怎么说?”
  宋钧:“老黄能怎么说,老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秦工说不干,让Dennis改呗。不过老大,实话说,图纸计算我都看了遍了,Dennis的设计其实是没问题的,只是因为黑船潭那片的地理状况来说,秦工就觉得Dennis的设计不实在。秦工...秦工你也懂的,铁面工神...在她眼里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风险都算是不过关。”
  梁仲曦合目思考片刻,道:“你让小刘今晚可以的话加一下班,周五再放他半天假,让他先按照秦工的意思把设计先改了,图不需要很仔细,也不需要让Dennis知道这件事,然后把图纸发给我,我明天回去再说。”
  宋钧答应后便挂了电话。
  梁仲曦靠在沙发上闭目沉思少顷,屋里一片安静。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陈彦琛在车上安静睡去的模样,过去和现今的情景,交错着在他眼前浮现。
  陈彦琛在家里经常失眠,反而在车上很容易就睡着。现在是,以前也是。一直都是。
  又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就是因为屋里太过安静,他忽然想起是不是有些过于安静了,是不是有些什么地方还是应该要有声响的。
  他蓦地起身走向浴室,果然在浴室门口好一会儿,都听不到里头有任何动静。
  他的心往上提了提,敲了敲门:“陈彦琛。”
  没有人回应。
  他皱眉又敲了一次:“陈彦琛?”
  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梁仲曦骤然色变,心里猛地一坠,立刻开门冲了进去,浴室内水蒸气缭绕,陈彦琛泡在浴缸里,侧着头,双眼紧闭着。
  看到这么一幕,梁仲曦自觉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跳动,他赶紧冲了过去托着陈彦琛的脸,只觉得一手滚烫。
  梁仲曦着急地轻拍他的脸:“陈彦琛...醒醒...”
  陈彦琛缓缓睁开眼,迷糊地看着面前的人,都不能看得真切。
  梁仲曦松了一口气,明明满心关切,却非要将话说得沉稳冷静:“是不是很难受?”
  陈彦琛摇摇头:“好冷。”
  梁仲曦摸了摸水温,温暖偏热:“哪里冷了?”
  陈彦琛:“你的手。”
  陈彦琛也不是故意睡过去的,本来也只想稍微暖一暖身体就赶紧穿上衣服,毕竟也不是自己家地方。
  然而他躺进温水里之后,伴着浴室里的松柏木香顿觉一身轻松,好像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浸润着,但这般惬意也没有维持多久,他脑子里那一根又一根凌乱的思绪又开始蠢蠢欲动。
  其实回国之前他也清楚,就他们两家的关系,只要自己回去了必然是会要见面的。
  只是那时候的陈彦琛想的是,见面而已,见过了也就结束了。
  但他没想过两人的重逢会是从一搂风流开始,更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有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再相见。
  不是不想见,而是实在没必要。
  既然已经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来证明,二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保持永不交集的距离,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陈彦琛和梁仲曦相识二十四年,用了十六年来相知,用了两年相爱,用了剩下的六年来学会习惯没有对方。
  或许陈彦琛本人也并不确切知道自己记忆中与梁仲曦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只是偶尔翻开家里的相册,看到一张照片上小小的梁仲曦正牵着小小的自己在陈府的小花园里蹒跚学步。
  他问乐倚云,这是什么时候。
  乐倚云说,那时候你才两岁。
  大概那就是他们初认识的年岁光景。
  陈彦琛两岁,梁仲曦四岁。
  因为早期两家的商业合作,梁锦柏年轻的时候便与陈华谦相识,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那些年里两家人走动甚密,比起与自己的亲生大哥梁锦松,梁锦柏甚至跟陈华谦更为投契。
  梁锦柏一家对于陈华谦后来与乐倚云相好甚至诞下陈彦琛一事并没有如旁人一般侧目,相反的,或许是因为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从事书画舞蹈的事业,初见身为粤剧名伶的乐倚云温柔恬淡,一见如故。
  后来也知道陈华谦难以顾及两边,梁太太更对他们母子二人多有照拂。
  陈家住在江的一岸,梁家在江的另一畔。那时候横跨江岸的只有两座桥梁。但也足够了二人那十多年的翘首。
  二人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总是想着法子去找对方玩。小时候的梁仲曦品学兼优性格开朗,陈彦琛却性情孤僻暴戾生人勿近,在学校里被传家长,不是因为成绩差就是因为跟别人打架。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非真的事态严重不然学校也懒得唤家长了。
  再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学校里大家见到陈彦琛都会躲得远远的,然后对他指手画脚,窃窃私语。
  "听说他是大老板的私生子。"
  “也不知道那大老板做的什么干不干净的生意呢。”
  那时候的陈彦琛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受的伤。每一次都是梁仲曦无意看到,才给他上药。
  陈彦琛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杨秋红带着陈宇翘到陈府将乐倚云指着鼻子骂了一顿,陈彦琛当时抡着一张折凳就要向着杨秋红砸去。
  乐倚云吓得赶紧抱着陈彦琛,而杨秋红那日也被这位小疯子赶走了。
  杨秋红离开后,陈彦琛将乐倚云甩开后,奋力将折凳扔到家里连通后院的窗户上,玻璃碎了一地,陈彦琛也冲出了家门。
  那次一直到太阳下山乐倚云都等不来陈彦琛回家,她不愿意告诉陈华谦,却赶紧让忠叔到处寻找,后来到了半夜都没找到人,她越发担心,急得双眼发红,只好给梁太太打了个电话。
  那晚是梁仲曦在过江大桥上找到了陈彦琛。
  见到陈彦琛的时候,他身上还穿着校服,脸上手腿上还留着前两天在校外被外校高年级殴打的淤痕。梁仲曦问他,这次又是跟谁打的。
  陈彦琛摇摇头:"不重要,就是一群废物。"
  梁仲曦那晚将陈彦琛送回家之后,什么都没说,帮他用药酒擦了伤的地方之后才离开的。
  离开之前梁仲曦说,你打架好歹也得看着自己,你受伤了,云姨不说而已,都是心疼的。
  他还问了一句:"那群人哪个学校的?"
  陈彦琛一开始还不愿意说,梁仲曦就一直盯着他,陈彦琛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出来。
  后来陈彦琛再路过那个巷口,那群人再不敢上前碰他一下。
  再之后梁仲曦高中毕业准备出国念书。考完试那晚他在陈彦琛家里过夜,二人平躺在一张床上,一夜无言。
  那年一个十六一个十八,也早不是脑子里只知道打架和学习的人了。看着别人谈情说爱,而自己心里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是谁,最后都藏在了心里,不过都是因为一个不会好好说话,一个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