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可眼眶像是湿了。
  情绪不受控的挫败感有如针扎。
  近日以来太多情绪压在心上,他的身体也麻木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情绪,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发泄。
  见了靳霄后,赵逐川更笃定,那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血缘是很奇妙的一根隐形丝线——
  在靳霄身上他拽不出另一头的存在。
  靳霄呵护他、捧着他,是出于“你是赵添青的儿子”,而不是“你是我的儿子”。
  他开始想象,能看见父亲那双“手”的人,会是怎样一个状态,有什么样的心情,他像跑进了一片虚空中,在保鲜膜里,外界一片透明,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不难过,不困扰。
  只是很挫败,有点憋不住眼泪。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呢,我还以为你这个点儿会在形体教室,况野说你又不吃饭!”
  纪颂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手上还缠着一截绷带,绷带上手掌摊开,全是铁锈,脏得黑漆漆一团乱。
  用手背擦汗,仍不免留灰。
  他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包湿纸巾,擦干净他的大花脸和汗水,眼睛明闪闪的,等整个人清爽舒适了,才坐到赵逐川前桌的板凳上。
  这里的前桌和后桌,都不再是自己的位置。
  我们明明不顺路……
  可我太想和你一起走了。
  纪颂伸手拨弄了下赵逐川搭在桌沿的手指,没什么动静,可他通过触碰发现赵逐川的体温偏高,应该是情绪正有起伏。
  赵逐川直接反手将他的手按住。
  那双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每一寸脉络,每一处皮肤的纹理,都重叠了起来,像一幅没有干涸透彻的画,印上另一张画纸。
  “赵逐川?”
  纪颂在心跳中也捏紧了那只温热的、再熟悉不过的手,没有收回去。
  “喂,赵逐川。”他像语音通话那样喊。
  他不再觉得两个男生在教室里握着手很奇怪,这是此时此刻必须发生的。
  哪怕他有预感无法阻止这一场大雨的来临。
  直到他耳畔撞进一声低沉的呜咽。
  几乎是同一时间,纪颂像是听见了雷声就要下雨,鼻尖泛酸,眼睛突然就红了,迅速聚集起小小池塘。
  他的眼泪来的比赵逐川快多了。
  心跳在一刹那间产生化学反应——
  那声呜咽化作整理枯草的犁耙,骤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往外撕扯,顺便还放了一把燃烧不尽的火。
  哦。
  这种感觉叫感同身受。
  他甚至不需要了解赵逐川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流泪。
  原来心脏可以分裂出疼和痛两种感觉。
  它们交错在一起,像即将到来的灰雾冬雨流到了眼睛里面去,泪水变成距离心脏最近的河。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舍不得对方难受。
  原来每次表演课他演哭戏时的眼泪来得那样慢啊——明明钟离遥还夸过他哭得快的。
  一听见动静,赵逐川抬起头来,眼白已泛出难以掩饰的血色:“你为什么哭?”
  赵逐川身上难得显现出一种叫脆弱的情绪。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指节掐进了掌心,眼泪一直躲在眶里,很冷淡的,没有往下流。
  纪颂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副倔强口吻说:“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哭,我也难受。”
  赵逐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纪颂改用手撑着头,偷偷用掌心擦眼泪,那双眼睛迷迷瞪瞪的,又很有目标地盯着赵逐川看。
  “你哭起来很不一样嘛。”他评价。
  赵逐川有些懊恼,低声道:“哭得很丑?”
  “是太好看了,”纪颂打趣,“好看得我都哭了。”
  有些感情就是这样的,那个人笑你也会开心,那个人哭你也会难过。
  调整了情绪,赵逐川曲起手指刮了刮纪颂的脸,压下眉眼,“你共情能力太强了,纪导。”
  纪颂被这声“纪导”哄笑了。
  他的脸颊将赵逐川的手也舔得湿漉漉的。
  他被迫转过来正面对着赵逐川,一滴泪悬挂在下巴那块骨头上。
  赵逐川没有去拿就在手边的纸,仍旧很执拗地用手指去擦纪颂脸上的泪,一向沉稳的人变得手足无措。
  纪颂嗓子发哑:“最近压力太大了吗?我压力也大,你应该约我一起哭的。”
  “下次我提前叫你,”赵逐川被他逗笑了,“你呢?你怎么想。”
  “想什么?”
  “那天李欲跟你说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纪颂哑然,“靠。你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哭吧?”
  再坚强的人也有哭泣的权利,眼眶就像是装水的小缸,等滴满了总要抽时间往外溢一溢的。
  赵逐川摆手,低头揉自己酸涩的眼睛,“你就当是吧。”
  纪颂了解了。
  绝对不止因为这一件事情。
  他想起贴在赵逐川身上的标签,舞蹈家妈妈、单亲……而赵逐川的反常出现在表演课后,会不会是因为那个题目?
  再者,就算不转学,明天自己也得离开表一班了,分班的名单已经出来了,戏导班一共是10个学生。
  总之怎么选,两个人都得暂时分开。
  但是金姐说了,既然林含声都在你们寝室,那纪颂确实没必要搬寝室,懒得折腾,你们寝室就大融合吧,互相学习也挺好的。
  学不到一块儿去,但至少同吃同住不会改变。
  纪颂也趴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手肘互相抵着,近得像泪水流进的是对方眼眶里,连呼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头顶风扇的叶片卷起一些无谓的微风,纪颂稍微清醒了片刻,又难以从赵逐川的眼神中逃脱。
  他壮着胆子,用指腹按住赵逐川的指甲盖,从头到关节一寸寸地按,像要按摩紧绷的神经,低声哄道:“我觉得集星真的挺好。去京北也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并不会每天晚上前途亮得睡不着觉。”
  所有的机会都是在牺牲无数个高中的昼夜、写下无数张写作废稿换来的。
  在一定的阶段性目标之前,电影或者梦想的本身是什么样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纪颂还说:“这段时间我对专业课的热恋期过去了……现在属于一个瓶颈期,就学得都有点儿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赵逐川摇头道:“为什么要去搞懂想要什么?你只需要想你在哪里会让你不后悔。”
  “那我还是想留在这里。你呢?”
  赵逐川沉默半晌,“我没办法回去。我只能在这里。”
  纪颂立刻道:“其实我留在集星也说不定考得上。不管在哪里集训,老师是谁,我比别人多学一点点,就有机会。”
  赵逐川不得不提醒他:“戏导考试很看运气和老师眼缘,没有那么简单。每年都会有考生找考官培训,指不定就能碰上,没有那么透明。”
  纪颂低下眼眸时,睫毛在颤抖。
  他的脸眉宇着墨深,有一双最会迷惑人的眼睛,抬眼看向别人的时候,纯真又认真,总有股藏在丛林里的神秘与纯粹,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的小鹿。
  他会把很多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去对待。
  看向赵逐川时,那份认真感就更重了。
  “还想哭吗?”赵逐川问。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纪颂擦干眼泪,说话气息很稳,朝赵逐川弯着眼强笑,“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关于亲情故事的题材还有架构都给你看……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要求是不许撒谎,不许逃避,也不许想。你必须在我提出问题之后的3秒钟之内马上给我答案!”
  赵逐川还是说:“好。”
  纪颂很快地朝教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同学朝这个方向走来,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即将面见考官的勇气。
  他其实想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问出来这个问题。
  但现在刚哭过,实在笑不出来。
  那就再认真一点吧。
  “去西大附小拍《无尽夏》的那天……如果摄像机没有在录制,”纪颂眼仁黑亮,“赵逐川,你会亲我吗。”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小赵:……祖宗这里是教室。
  颂[爆哭]:教室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作者[奶茶]:情感战胜理智环节,终于写到这里了嘻嘻嘻嘻。
  第66章 寒露
  风扇扇叶静音。
  教室外开始从远变近的脚步声静音。
  赵逐川只微怔一秒, 几乎是认命地放弃了某种抵抗,伸出自己一根一直蜷缩在掌心的手指,指腹放在纪颂嘴唇上, 按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