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梁阅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脸上一点悲伤都没有,汪池走过去,沉默地将外套脱下,披到他的肩上。
  不知过了多久,梁阅转过头,对着后面叫了一声:“哥哥。”
  汪池跟着回头,看到本该睡得正香的肖趁雨面色惨白地站在他身后。
  肖趁雨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冲到草丛里吐了起来。
  动作惊扰到树上栖息的鸟,乌鸦从树梢飞起,叫声回荡,像是命运的谶语。
  第25章 电话
  梁阅的爷爷死在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天光大亮时,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庄。
  也许是他生前风评实在太差,所有谈及此事的人脸上都毫无悲伤之色。尸体停放在屋内,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人,甚至没有其他村民愿意去看他最后一眼了。
  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为梁二爷的死感到伤心的,竟然是肖趁雨。
  那晚从树林回去后,肖趁雨就发起了高烧。
  一度烧到三十九度多,人都快神志不清,但刚用退烧药逼退一点温度,他就不顾汪池反对,去了梁阅家里。
  梁阅家只剩一老一小了,于是丧葬事宜都由梁家一个长辈主持。按当地习俗,长辈请了和尚来家里放焰口,还请了人专门来哭丧。
  肖趁雨坐在墙边听着嘈杂声响,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即使身上是滚烫的,但还是不停地发抖。
  怎么能不害怕呢,他曾经离这样的死亡那么近。
  汪池在一旁既心疼又愤怒。明明前一天肖趁雨还因为烟花而开心,明明入睡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然而仅仅是过了一夜,就因为别人的死亡伤心难过成这样。
  梁二爷这样的死亡就只能算自作自受,凭什么肖趁雨要被他挖陷阱的举动牵连其中?他凭什么?
  他闷得慌,又不想在肖趁雨旁边抽烟,最终好好的一盒烟都被他捏得稀烂。
  去火葬场的时候肖趁雨也跟着去了。
  人被推进去,变成灰出来。梁阅抱着骨灰盒,在前面走得平稳,肖趁雨面色发白脚步虚浮地跟着,仿佛他才是死者的后人。汪池走在他旁边,在心里第无数次庆幸,庆幸那晚自己及时将肖趁雨从陷阱里救了上来,没有导致任何更坏的结果。
  回程路上,肖趁雨将头抵在车侧边玻璃上。连日的高烧让他身体虚弱,体内的水分都要被烤干,但他闭了闭眼,仍有一滴眼泪滴了下来。
  小时候妈妈离开的时候,家里没人告诉他那就是死亡,只是和他说,妈妈睡着了。他就一直等着妈妈醒来,一直等到长大,才后知后觉,原来妈妈早就死掉了。
  没有长辈带他去见妈妈最后一面,也没人带他参加妈妈的葬礼,他错过了,也再也没机会了。
  他想着梁二爷的丧葬仪式的流程,喃喃道:“原来人死掉就是这样的啊。”
  汪池觉得那滴滚烫的眼泪直接落进了他的心里,灼得他心痛,他安慰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肖趁雨虚弱地点头。
  车窗外阳光晃眼,晃得他大脑眩晕,连续几天的缺乏休息让他精神混沌,他闭了闭眼,眼前猛地一黑,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又梦到了妈妈在世时的场景。看着他的那个温柔的眼神,牵着他的那双纤细的手,抱住他的那个温暖的怀抱,一切都那么真实,仿佛触手可及,可当他回过头,身后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眼泪先从眼角滑落,肖趁雨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针,茂菲氏滴管里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滴落,像眼泪一样。
  汪池坐在床边,面色憔悴,显然是守了他很久。
  见他醒了,汪池急忙出门去唤医生,医生匆忙进来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和汪池说了情况和注意事项,最后又匆忙离去。
  整个过程中肖趁雨都只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汪池又坐回床边,拿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慢慢地伸出手往汪池胸口探去,停在心脏处。
  汪池明白他的意思,将手按在他手上,说:“跳得好好的。”
  肖趁雨感受着手下有力的心脏搏动,好久没说话,半晌才说:“我有点想琇姨了。”
  他原本想说很想妈妈,但他早就不是那个在母亲去世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而后哭闹着要妈妈的小孩了。
  汪池问:“那要给她打电话吗?”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肖趁雨知道不该打,但还是问:“可以吗?”
  金琇今天正好睡得晚,电话很快就通了。
  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但汪池明显感觉肖趁雨的心情越来越好,说到最后,肖趁雨几乎是嘴角带着微笑了:“琇姨,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金琇说最近妹妹要去医院复查,等复查完了她就回来继续给他做好吃的,肖趁雨说“好”,声音里满是期待。
  生病很耗费精神,从医院回家后,肖趁雨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陪元宝玩都不乐意。元宝叼着胡萝卜玩偶来找他,他就只懒洋洋地将玩偶丢在一米开外,再也不和它玩隔墙丢球的游戏了。
  盛灿知道他生病了没什么精神,特地抱了只家里养的小兔子来给他玩儿,放到之前肖趁雨是很喜欢的,此时却看都不看一眼。
  到了桂花开的时候了,屋里院外都被馥郁的香气缠绕。汪池采了很多桂花回来做桂花糕,但肖趁雨食欲不振,并没吃多少。
  很多时候,肖趁雨就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看着门口,期盼着门被金琇推开。有时他也会主动和汪池说起之前的事,他爸爸带他去了哪里玩,送了他什么礼物,又说起他下乡前和爸爸的吵架。
  他没说过想爸爸,但汪池知道他是很想的,毕竟肖趁雨来乡下也已经三个多月了。
  汪池问过他要不要主动给爸爸打电话,肖趁雨拧着眉,似乎是很纠结,但最后还是说:“算了。”
  在肖趁雨又一次无意识地提起他爸爸后,汪池看着肖趁雨自退烧后就萎靡不振的样子,终于擅自决定要给肖父打电话。
  趁着肖趁雨午睡的时刻,他去书房抽了两根烟,末了,才翻出通讯录,调出了肖远山的号码——他从来没和肖趁雨说过,他有肖远山的联系方式。
  其实他并没有想好要和肖远山说些什么,肖趁雨和肖远山的冲突说到底也只是家事,他不该插手,但他没想到电话一接通,那头说笑的声音便毫无保留地传来。
  他听到肖远山在婴儿啼哭声中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多谢关心,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第26章 坦白
  挂断和肖远山的通话没多久,汪池收到了陶艺店发来的消息。
  店长用很抱歉的语气和他说,今天开窑时发现他们上次做的盘子被烧裂了,问他是去重新做,还是由店员代做一个。
  正好肖趁雨午睡起床,汪池让他来决定,肖趁雨想了想说:“那我们明天去重做吧。”
  难得肖趁雨有兴致做一件事,汪池不敢耽搁,次日一吃过午饭就带他出了门。
  这天正好是工作日,陶艺工作室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肖趁雨挑了窗边的座位坐下,戴好围裙低头捏泥巴,汪池远远地坐在门口,没去打扰他。
  秋天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下来,将肖趁雨晒得像会发光。
  他的头发没去补色,金发的发根已经长出黑色,本该是不伦不类的发色,但配上他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孔,仍旧是好看的。
  汪池用眼神描摹他的脸庞,发觉他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
  上两个月,他借着养胃的名头将肖趁雨养得胖了些,抱在手里手感好了许多,结果只是发了次烧,就全回去了,也不知道这次又要养多久。
  肖趁雨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泥巴,整个室内只有转盘发出的嗡声和窗外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声响,汪池默默看着,觉得这个场景宁静得不真实。
  他想起昨天和肖远山的通话,将目光从肖趁雨身上移开。
  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剩多久。
  陶艺工作室离电影院不远,出门后汪池试探着问:“既然都出门了,顺便看个电影吧。”
  肖趁雨说:“好啊,但是我不和你看爱情片。”
  汪池回想上次看电影时他拉肖趁雨手的事,想到那时肖趁雨发红的耳朵,随即笑了。
  既然会开玩笑了,那么肖趁雨的心情应当是好些了吧。在梁二爷死后,汪池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了些,他抓住肖趁雨的手,说:“我这次不碰你。”
  肖趁雨将他的手甩开,哼哼两声:“我才不信你。”
  说完耳尖又发红,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看电影时的样子。
  电影最后还是没看成。
  肖趁雨毕竟是大病初愈的人,精神没那么好,先前捏盘子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只是走到电影院,他便觉得困倦了。
  汪池只好又开车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