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38节
  舒仪不谦虚地点头,“祖父一向有识人之明。”
  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殿中众人心道。
  郑信不愿再和她多话,怕她听不懂画外音还要继续自吹自擂,摆摆手让她坐下。等看到刘阀时,他仅仅扫了刘览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今天请诸卿来,主要是为两件事。”郑信道,“一则,父皇病重,暂时无法料理国事,由孤暂代,孤在朝廷根基甚浅,举步维艰,诸位都是名门出身,与朝堂干系极深,以后孤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还要有赖各位指点。”
  几家人忙不迭说不敢。
  郑信又道:“第二件事倒是简单,宴后诸卿陪我一起去给太极殿请个安。自从猎场回来,父皇养病未上朝,想必对诸卿也是想念。”
  这话对展仲、刘览还算可以,像沈璧沈琅舒仪舒陵这样根本未入朝的门阀子弟就是无稽之谈,幸好众人都知道今日太子只想摆个样子,于是齐声应诺。
  郑信见无人反驳,刘阀尽管脸色黑沉,却也不敢当面翻脸,心情大好,拍了两下掌。宫女从殿门两侧鱼贯而入。虽是冬日,殿内有地龙,煦煦如春日般,宫女身着春衫,尽显窈窕身姿。
  郑信趁机观察众人,在座都是名门贵胄,还不至于看见美女就失态,众人表现如常,只有刘皓瞥了两眼,也是好奇居多。郑衍视线向右,正好看到舒仪颐指气使,把上菜宫女指使地团团转,宫女忙中出错,打翻一个汤盆,汤汁飞溅到舒仪的衣裙上。
  舒仪呵斥一声宫女,蓦然站起身,提出退席去换衣裳。
  太子见她刁蛮任性的样子,简直把皇宫当成了自己家,很是厌烦,心想舒家只怕瞎了眼才会让她当家主,挥手同意她离席。
  舒仪点了身后的侍卫,由宫女领路到了西面一处偏僻殿室,宫女刚才被舒仪一顿训斥,心中害怕,先奉了一杯热茶来,嗫嚅施礼道:“我去给姑娘找身合适的衣裳。”
  舒仪眼角上挑,抚着腰间的五色宫绦道,“秋香、黛蓝、水绿、鸦青颜色我不穿,衫襦也需换一件,就藕丝衫字郁金裙吧,不要别人穿过的,给我寻一身新的来。再找个会梳头的人来,等换了衣裳再重新梳个头……”
  宫女不过是宫中一个普通当值的,哪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听到舒仪一连串的要求,她垂下脸,哀哀道:“姑娘,各宫都封禁了,奴婢只能去浣衣局寻一套,您先将就着,别误了酒宴。”
  舒仪冷哼:“不行,我舒家姑娘岂有将就的。”
  门阀子弟出身高贵,骄奢不在少数,连太子对门阀都是安抚为上,宫女不敢反驳,无奈苦着脸离开。
  舒仪一时叫人添茶一时让人焚香,没一会儿,偏殿中伺候两个宫女借口前殿缺人走了个干净。舒仪对门口的太监说衣服送来之前想休憩一下,不许人打扰。太监忙不迭答应,掩上殿门,发现门外有舒家的侍卫,心想既然有人守着,离这个烦人的祖宗远点才好,拔腿就走。
  郑衍眼看转眼宫人们都躲得不见踪影,暗自佩服。转身进了殿内,看舒仪没事人一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你这气人的功夫怎么练的,也没见你骂人,怎么她们看了你都要躲?”郑衍取笑道。
  舒仪道:“这还不容易,说话要阴阳怪气,态度要居高临下,要求要极尽挑剔。”
  郑衍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笑着摇头,又问:“现在怎么办?”
  舒仪手掌朝上向他面前一摊,“拿来吧。”
  郑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笺,放在她的手里,“太极殿守卫重重,想要把信传进去千难万难,你可有把握?”
  舒仪把纸笺收起,“一分把握也没有,但总要试一试。”
  郑衍道:“我陪你去吧。”
  “你武功又不好,跟着我是拖累,还是守在这里吧,万一有人来了,就说我休息呢不许打扰。”
  郑衍听她嫌弃,噎得久久无语,等人真要走了,他拦在门口,“不行,光有我的亲笔书函也没用,父皇向来多疑,现在又是这种情况,万一他不相信怎么办,冒险递信全白费了。”
  舒仪道:“我一个人去还有把握不被发现,带上你可真不一定。”
  郑衍一咬牙,“宫里我熟。”
  舒仪朝他瞪眼,在舒家商量时,由她单独去传信,没想到刚开始实施郑衍就不按计划来。
  郑衍毫不示弱和她对视,声音放软道:“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拖累你的。”
  时间紧张不容浪费,舒仪无奈,叮嘱道:“那你可要当心,宁可失败也不要暴露。”
  郑衍听她这样说,心口一甜,点头道:“你放心。”
  第60章
  舒仪放不下心,却没有多余选择,两人从偏殿走出,周围果然没有宫人守候。走到殿后,舒仪脚尖一点,身体轻飘飘扑上一株高出围墙的大树上,四下扫视,前后各有一列兵士巡视而过。
  郑衍没有她那般高明的身后,胜在手脚灵活,顺着树干爬上树。
  兵士走后,两人先后从墙上跳下。郑衍头一次做这种勾当,落地之时还是舒仪伸手托了一把才站稳。郑衍脸上有些抹不开,连忙道:“我能行。”
  舒仪观察左右,正要往花丛旁的小径走,郑衍反手拉住她,“跟我来。”
  太子在临江宫设宴,离太极殿并不远。两人从墙后窜出,速度飞快地穿过一小座假山和竹林。郑衍熟悉宫中地形,指的地方都是近路。路上遇到两次兵士巡逻,都被舒仪提前发现而避过。
  太极殿恢弘壮阔,虽然是在冬季,花红草绿仍带绿意,生机勃勃与别处凋零截然不同。舒仪和郑衍躲在一块造型奇特的巨石之后,看着宫殿外三步一人,成对站立的宫人和侍卫,心中沮丧。
  舒仪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留着,我去探一探。”
  石头后面空间狭小,两人靠在一处,正事当前谁也没有察觉,舒仪这一开口,微微的热气就吹到了郑衍的耳后,他耳廓一热,微微转过脸,视线所及正是舒仪秀气的下巴和嫣红的一点唇,郑衍脸皮蓦然发烫,等听到舒仪的话,他大吃一惊,手掌一张,抓住舒仪的手。
  “别去。”
  舒仪道:“事到临头哪有退缩的道理。”
  “这里守卫森严,别说是个人,就是只鸟飞过都得留痕迹,你轻功再好,还能躲过那么多侍卫的眼睛?”
  舒仪方才想的是声东击西的法子,但是风险不小,听郑衍似乎话外有音。她问:“说的好像你有什么好办法?”
  “还真让我想到一个,”郑衍笑道,“有一个人可以把信顺利送进太极殿,还能让父皇完全相信。就是我们要绕些路。”
  舒仪心算时间,还有些空余,问道:“把握大吗?”
  郑衍看着她尽在咫尺的脸蛋,心口热热的,反问道:“你信我吗?”
  舒仪眼看一队侍卫执戟巡过,忙压低了身体,等脚步声走远才道:“别废话了,到底什么办法?”
  郑衍对她咧嘴一笑,指向来时的通道。两人原路折返,到了园中三岔路口,郑衍选择向西行的小道。
  舒仪一肚子的疑问。与刚才通往太极殿截然不同,这条路越走守卫越少,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层云蔽月,宫中处处点灯,无论是临江宫还是太极殿,都是灯火通明,隐有丝竹声响动,唯独郑衍领着走的方向却是一片漆黑。
  周围没有侍卫与宫人走动,舒仪轻松一些,忍不住问:“你不是走错方向了吧,这是去哪里。”
  郑衍惊喜道:“到了。”
  两人前方,有一处殿宇独伫,墙内两棵老榕树,树冠团团,遮住了一半的瓦顶。
  郑衍上前推开门,竟没有任何人看守。
  舒仪此次进宫,一路所见都是守卫森严,明岗暗哨无数,想不到居然还有一处地方完全没人看守。
  郑衍熟门熟路,直接来到微微透着灯光的左侧殿,轻敲门。
  很快有小太监来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侍卫和一个盛装少女,脸上惊讶的表情无以复加,“你们是谁?”
  “告诉皇叔,郑衍来了。”
  小太监吓了一跳,殿内一道声音响起,温润清朗,仿如磬石,“进来。”
  舒仪如遭雷亟,怔在原地。
  郑衍露出一丝喜色,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人,以为舒仪有顾忌,忙道:“别怕,是我皇叔,安阳郡王。”
  舒仪嘴里有些泛苦,上次那场分别仿佛还发生在昨天,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映在脑海。她跪在地上重重磕头,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缘分就此断绝。从此以后,师徒不再,形同陌路。
  没想到,才隔了短短时日就要见面。
  舒仪心里如滚水一般翻滚了几轮,脚下沉重如灌铅,难以挪动。
  郑衍折回来,牵了她的手,“随我来。”
  他心中也暗暗称奇,原以为舒仪胆大心细,什么都不怕,原来还有这么谨慎胆小的时候。
  “皇叔最是温和好说话,你不用这么担忧,要说现在宫里能做到这件事,只有皇叔。”他一面走一面轻声解释,见舒仪还有些恍惚的样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舒仪还没有反应,郑衍却觉得手掌里包裹的小手皮肤细滑,柔弱无骨,让他心头一荡。
  郑衍咳嗽两声,赶紧放开她的手。再去看她脸色,没发现在意表现,他既庆幸又有些说不明白的失望。
  进得殿内,只桌上点着一盏残灯,亮光如豆。桌后坐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而立之年,只穿着一身鸦青夹纱常服,脸上挂着淡笑,风神俊秀,气度高华。
  舒仪只望了一眼,不自觉垂下头。
  郑衍唤:“皇叔。”
  郑穆道:“你是伪装入宫的?”
  “皇叔怎么知道?”郑衍讶异,郑穆是眼盲之人,初见之人也许难以辨别,但是他怎会不知道,目不视物,如何能知道他现在做了乔装。
  “你要是平常的模样,这里的宫人怎么会认不出。”郑穆淡淡道。
  郑衍笑道:“果然瞒不过皇叔。”,他走到桌旁,和舒仪依次坐在椅上。
  “还带了人一起。”郑穆道,口气肯定并非疑问。
  郑衍道:“是舒家的姑娘,舒仪。”
  舒仪原想装聋作哑胡混过去,谁知被点了名字,她心一下子吊起,硬撑着平静道:“请郡王金安。”
  郑穆神色波澜不兴,像是初次见面般客气道:“我这里想来冷清,少有人来,招呼不周。”
  听他这样说,舒仪有些心酸,深吸口气,才平复些情绪,答道:“是我们叨扰郡王了。”
  轻轻一脚踢郑衍。
  郑衍受她提示,马上停止寒暄,把去太极殿送信的事说了一遍。
  “从陛下那里要到旨意或者信物,调动羽林军……”郑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问道,“要避开太极殿太子设下的所有耳目,只怕不易。”
  郑衍道:“别人我不知道,皇叔定是有办法的。”
  郑穆笑了一下,“少给我灌迷汤,传信不是难事。但你应该知道,你们兄弟的事,我不想掺和。”
  郑衍立刻面色一正道:“要只是兄弟间的事,我怎会来烦扰皇叔清净,太子现今所作所为,称得上是犯上之举,还望皇叔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郑穆默不作声,似乎陷入沉思。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如一尊玉像。
  殿内无声,时间胶凝。
  过了许久,郑穆终于开口:“拿来吧。”
  郑衍顿时高兴,看向舒仪。
  舒仪这才想起纸笺在自己身上,从袖子里取出。
  郑衍转递给郑穆收起。
  “皇叔,我和舒仪必须马上回去,给父皇传信之时必须要快,等临江宫宴会结束,太子会带四阀的人去给父皇请安,这是最佳时机。”
  郑穆点头道:“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去太极殿。“
  郑衍和舒仪告辞离开,天色已暗极,两人加快工作回到临江宫,仍旧翻墙而入,从树上跃下。刚到偏殿,就听见两个宫人在争执,互相责怪对方没有看好舒仪,现在人也找不到了,太子举宴,此时去禀报必要受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