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26节
  宁瓷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她微微地挪到严律的身边,严律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一股子暖意瞬间苏化了她冰冷到颤抖的身心。
  却在此时,听见皇上冲着燕湛怒目圆睁,呵斥了一句:“朕看你是在宗人府住得太舒服了!来人啊,把老四押往宗人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求情!”
  姚洲一怔,他望着床榻上面如死色的太后,忽而觉得,皇上的这句话,有点偏袒之意。在禁军们压着燕湛正准备离开时,姚洲大手一挥,道了句:“且慢。”
  皇上打量了他一番:“姚统领是有什么异议吗?”
  姚洲道了个“不敢”后,便将皇上踏入寝宫门之前,他已经跟禁军们将燕湛控制死的缘由说了个清楚。
  “刚才,我们冲进来的时候,齐王殿下正掐着太后娘娘的脖子,还望皇上赶紧派御医来查看一下,太后娘娘是否有伤到哪里。否则,咱们在这儿闹腾了这样久,怎么也不见太后娘娘醒来的?”说到这儿,姚洲瞥了一眼宁瓷,又补充了一句:“宁瓷公主虽然针术了得,但在诊脉一事上,属下并不怎么信任她。”
  这本是一句让宁瓷难堪的话,却在此时此刻,宁瓷打从心底里感激他。
  皇上深深地盯了一眼姚洲,方才对严律道:“你去太医院,把所有当值的御医全部喊来。”
  严律领命去了。
  宁瓷稳了稳心神,走到床榻边,装模作样地推了推太后:“太后娘娘,快醒醒,皇上来了。”
  说是推她,实则宁瓷是想看看太后这会子僵硬到什么程度了。可这么一触碰,宁瓷的心底骤然一凉,只觉得大事儿不好。
  怎么办?!
  一旁,皇上还在对太后说着歉意的话,表示这段时日朝政繁忙,一直没有时间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之类的,云云。
  太后没有丝毫动静,皇上似乎浑然不在意,只顾着将最近这段时日一些棘手的朝政之事说给太后听,又说了好些讨好格敏公主和其他金人兵将们的话语。
  至于太后醒或者不醒,似乎皇上根本不在乎。
  宁瓷忽而有一个错觉,莫非,皇上已经知晓太后不在人世了?
  她又想到,由于太后垂帘听政多年,皇上被太后掣肘了多年,他对太后心底的不满太过,政治敏锐的人都能觉察出皇上并不想让太后久活。
  更何况,太后是金人。
  所以这会子,太后已然薨逝,其实皇上本应该是窃喜的。
  宁瓷一边观察着皇上的神情和语气,一边不时地望着门外。不多时,严律便带着众多御医们奔跑而来。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但让宁瓷震惊的是,这帮御医们给出的结果是,太后应该殡天没一会儿。
  结合刚才燕湛掐着太后脖颈这一动作,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被摁押在一旁的燕湛身上。
  燕湛却是放声大笑,连连叫好,更是一句又一句地高呼:“我的心尖儿宝,夫君为你报仇了!”
  闻声赶来的,还有太子燕玄。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拜在太后的床榻边,放声大哭,泣诉连连。
  但宁瓷知晓,这其中,真心实意难过的,恐怕,也只有姚洲一人了。
  皇上抹了眼泪,当下对在场的所有人,道:“这个节骨眼上,金人的大军就在城外,他们还有多少后备军正在赶来都未可知,现在,任何人都不得对外说太后已然薨逝这件事!咱们必须秘不发丧!若是让朕发现,有谁将此事泄露出去,无需回禀,原地处死!姚洲,这件事由你来监督!”
  “是!”
  皇上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却在途径燕湛身旁时,他假模假样地冲着燕湛的胸口跺了一脚,但宁瓷冷眼瞧着,这一脚,似乎并不重。
  “如果金人发现母后薨逝一事,如果他们起兵攻打咱们大虞,老四,朕第一个把你推出去!”说罢,皇上便要扬长而去。
  一瞬间,燕湛挣脱禁军们的摁押,一个猛子扑上前去,抓住皇上的龙靴,他大声地道:“若是真到了这个地步,父皇,儿臣愿意戴罪立功!”
  “你要怎么戴罪立功?!”皇上猛地回头,睥睨着脚边这个不成器的四皇子,恨声道:“你文武皆为半吊子,你要怎么戴罪立功?!”
  于是,燕湛便将西山庄子里,太后养了三万八的叛军一事,当下就对皇上说了。
  所有人,皆为大震。
  末了,燕湛还补充了一句:“这三万八的兵将们,目前是由前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所带领,他们听命于太后,但是,太后已经将这里的所有兵权都交给了我,他们自然也是听我的。若是金人兵戎相向,儿臣愿意带领这三万八的兵将们出城应战!”
  宁瓷细心地发现,皇上的面色一松,似是有着如释重负之态。
  “随朕去御书房商议。”皇上冷冷地丢下了一句。
  燕湛大喜。
  严律却是一步跟上,拱手请命道:“启禀皇上,太后既然已经殡天,此事非同小可,最近这几日,慈宁宫必须严防死守。这段时日,若是有任何人在这里,恐怕将来都会说不清道不明,到时候,若是让格敏公主他们抓了把柄,会更难办。”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对着姚洲说:“慈宁宫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的进出,全数登记!”
  “是!”
  “微臣还想请命……”严律却是直接撩袍对着皇上跪下,道:“皇上,您先前将宁瓷公主赐婚于微臣,微臣对她倾心不已,着实喜欢。太后殡天之事非同小可,微臣很怕,把宁瓷公主留在这里,日后若是被金人他们咬住不放,那就麻烦大了。既然您已经赐婚我俩,微臣想,带宁瓷公主先回微臣的府中避一避。”
  宁瓷微微一怔,心头莫大的感动仿若浪潮一般,湿润了她的双眸。
  谁知,燕玄也直接撩袍跪下,对着皇上道:“那天在晚宴上,宁瓷明明是拒绝了严大人的。儿臣想,严大人所言也是有些道理,不如,就让宁瓷这段时日,去儿臣的东宫小住,请父皇成全!”
  “太子殿下目前是与格敏公主有婚约,这个时候突然在你东宫里住了个皇妹,甭说让格敏公主猜疑,恐怕,他日你俩大婚之后,也会伤了你和格敏公主二人的夫妻和气。”严律淡淡地道了一句。
  “你!”燕玄恶狠狠地瞪着严律。
  皇上点了点头,看向宁瓷:“宁瓷,父皇素日里不曾照顾你个什么,你也都是在太后这里生活的。这么的,这个决定权交给你。你是想跟严律出宫,还是去东宫小住,还是……重新在宫里择个其他住处,都可以,朕都会同意。”
  宁瓷低垂了眼睫,缓缓跪在严律的身边:“那日,我拒绝父皇您的赐婚,实属我不懂事。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我愿意跟着严大人一起……随他出宫。”
  “宁瓷!”燕玄脱口而出。
  “好,朕成全你俩。”皇上点了点头,对燕玄道:“就算宁瓷不愿跟着严律出宫,朕也不可能把她安排在你的东宫里。严律所言不错,若是被格敏他们瞧见了,像个什么样子!”
  “父皇!”燕玄崩溃地说不出半个可以争辩的缘由来。
  严律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带着宁瓷离开了。
  宁瓷原以为,她会在严府里待上数日,只要在严律身边,不管接下来幽州城内会有着怎样的动乱,她都不会再怕的了。
  谁曾想,等待的马车就在皇宫外,严律带她来到马车旁,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雪烟,听我说,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你的衣物,盘缠,还有所需的一切物什,现在都在北运河边的船上,等会儿他们会带着你直接去大通桥那边儿。”
  宁瓷大震:“我不去你府上?”
  “来不及了。渤海那边的援军发来传书,他们为避免危险,走河道而行,也许会提前抵京。若是这般,这场战役恐怕会提前进行。”
  “那我也要在这里陪着你!”
  “雪烟,”严律握着她的手,“接下来事情会怎样进行一切都未可知,你唯有先离开,我这里才没有后顾之忧。刚才在宫里头,燕玄明明是想把你留下来,我怕的是……若是你真留在这里,他会对你不利。”
  “燕玄绝对不会对我怎样,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喜欢我,他不会伤害我的。”
  “但是雪烟,你是我唯一的软肋。”严律目光灼灼地道。
  宁瓷心头一暖,明白了:“我离开了,那你呢?”
  “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会立即去找你。”
  宁瓷没想到,离别竟然是这般快地发生了,她难过地道:“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平安,你一定要去找我。如果你不来,如果你有任何事儿,严律,我会来找你……不管你在哪里。”
  严律那滚烫且温柔的唇直接覆盖在宁瓷的唇瓣上。
  但是时间不等人,严律并没有缠绵多久,便松开了她,并叮嘱道:“等下走水路,从运河那边离开,我马上通知所有弟兄,让他们护送你随行。”
  “不用那么多人,你在这里很危险,让他们陪着你。”
  严律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可能要在水路上走很多时日,最终抵达你家的太湖小蓬莱庄园。若是金人真跟我们打起来,你就在庄园里待着,那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待得外面安全了,你再出来,别忘记了,好吗?”
  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赶紧从袖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物什来,递给他。
  严律一瞧,竟然是掌管禁军兵权的鱼符!
  “太后临死前给我的,你放心,她是当着姚洲的面交代给我的。姚洲知晓这物什在我身上,他也知晓我会给你,所以……”
  话没说完,严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心疼,不舍,又难过地道:“雪烟,谢谢你。”
  宁瓷在他的怀抱中仰头看向灰蒙蒙的阴沉天空,一只飞鸟啁啾而过,她不舍的眼泪顺着眼角顺势滑落。
  她没有再说任何。
  或者说,她的喉咙哽咽,已经说不出任何。
  她明白,真正要说感谢的,不是严律,而是自己。
  一路走来,若非严律和其他弟兄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今时今日,她也很难有报得家仇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只在心底,对自己说——
  严律如果能平安回到太湖小蓬莱,一切便是安好。
  但他若是不平安,我会来找他。
  他活着,我会千里寻夫。
  他若是死了……我简雪烟也定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第137章
  疾驰的马车向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是简雪烟日思夜想了三年多的金陵城。
  明明是家仇也报了,明明是要回家了,可这会子,简雪烟心底的恐慌更甚,她甚至心生不想离开的念头。
  只因严律。
  刚才在宫门边分别时,严律看上去纵然不舍,但他表现出一派镇静自若,好似一切都游刃有余。
  简雪烟知晓,他是装的。
  金人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整个幽州城内所有百姓都在人心惶惶,他是堂堂兵部尚书,绝不可能真的能泰然处之。
  还有格敏要与燕玄大婚一事。
  还有洛江河因燕玄被杀一事。
  还有西山庄子那么多的叛军。
  甚至还有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消失一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悬而未决,严律不可能置身事外。
  罢了罢了。
  简雪烟闭上眼睫,在心底叹着气,宽慰着自己。
  严律说得对,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必须离开,若是留在这儿,他若是想大杀四方,恐怕也是会束手束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