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5节
  后院儿早已被清了人,只有一个个打手一般的护院在这里前后守着。他们一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只是在见到宁瓷的时候,还算是和缓了几分,恭恭敬敬地对她称了一声:“恭迎公主殿下。”
  宁瓷心头隐隐一沉。
  这帮人,怎么不喊自己嫂子了?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看上去面生,好似不是严律的那帮弟兄们,因而有些称呼,也是不便乱喊的罢?
  虽是这般想的,但宁瓷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高兴。
  严律牵着她来到一座幽静的雅间,给她沏了一壶好茶后,方才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她带来。”
  “她现在在哪里?”宁瓷不安地问。
  “还在宗人府。”
  宁瓷慌乱地想着:哦,是在宗人府。她既然喜欢燕湛,两人这些时日没有见面,指不定又是一番互诉衷肠。
  更何况,两人又有了夫妻之实,腹中孩子如何,几个月了,有没有身子反应,肯定也是要跟燕湛说一说的。
  宁瓷忽而又想到,当年妹妹雨烟求自己替嫁北上入幽州的时候,就是说起过,她是有了喜欢的情郎,不愿再做太子燕玄的笼中雀,方才给自己下跪,求自己替嫁来着。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跟燕湛好上了。
  ……
  宁瓷将过往曾经的这些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心头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感慨,又一会儿担忧的。
  直到严律沏的那一壶好茶都凉了,方才听见雅间外头,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宁瓷心头一慌,继而一喜,刚刚放下手中的茶盏,那雅间的门,便被打开了。
  简雨烟那张震惊到慌乱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宁瓷的眼前。
  宁瓷的双眸忽地被水雾笼罩,鼻尖酸涩,满腔的思念和难过,仿若一击击拍打在心头的浪潮,将她全部的情绪拢上了最高。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简雨烟的那张脸,她一步步地,缓缓地,走上前去。
  雨烟稍稍圆润了一些……嗯,她有身孕,圆润一点儿好。
  雨烟的肤色好似比几年前要黯淡一些……嗯,她寻常在外生活,不似当年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身边帮忙伺候的人虽有,终究是没有在简府生活的那般周道,有些事儿,也许她不得不自己操劳。
  雨烟好似过得比自己沧桑了几许……嗯,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不似自己在慈宁宫里这般安稳,再加上她喜欢的情郎燕湛又入了宗人府,她又被送往西山庄子,这么一来一回地前后折腾,指不定会疲惫许多。有些沧桑浮现在她的脸上是正常,只需今后她与自己姐妹团聚,自己可以给她多多调理一些个时日,便能养回原来的鲜嫩俏丽模样。
  可是……
  可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怎么……你怎么看到我,却后退了几步呢?
  幸而严律直接退出,关上了房门,简雨烟再怎么胆怯后退,也只能后背抵着房门,再也退无可退了。
  宁瓷一个心头酸涩,几个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简雨烟,她难过地落泪道:“雨烟,我的好妹妹,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在家门被灭的那场虐杀中也死了,我一直都好难过,一直都好愧疚。”
  “天下之大,我一直以为,我的至亲已经全部成了九泉之下的冤魂,我日日夜夜都盼着哪天大仇已报,好追随了你们而去。”
  “雨烟,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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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狗作者:我这双死手,能不能快点儿写啊!!!搞快点啦!!!
  第123章
  简雨烟却是在恐慌中,怔住了。可见着宁瓷竟然直接抱住了自己,还说了这番言辞,她心头的恐惧,堪堪松缓了几分。
  可她口中的言辞,却不似宁瓷那般温和了。
  她讥讽道:“呵,简雪烟,你还真是跟当年一样,一遇到什么事儿,就喜欢抱着我。”
  宁瓷愣了愣,旋即,却是擦着眼泪笑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这伶牙俐齿的嘴巴,还是跟当年那般不饶人。”
  简雨烟眉眼一翻,挣脱了宁瓷,她直接走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口饮尽后,方才道:“我是听那个严律说,到这里来可以吃到免费的好酒好菜。没想到,却见到你了。这人也忒不地道了,白瞎了一张人模狗样的脸。”
  宁瓷坐到她对面,笑了笑,道:“也许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呢!雨烟,不可以这么说他哦!严律他……你可以喊他一声‘姐夫’呢!”
  简雨烟那只端着茶盏的手兀自一顿,旋即,却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那你俩可真是般配。”
  宁瓷的心头莫名一怔,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
  但这会子,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宁瓷的头脑,她没有让自己深想多少,而是开心地道:“从西山到宗人府,这么长时间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他去准备。他这里的酒菜都是按着咱们金陵那边的口味来的,我尝过……”
  简雨烟将茶盏往桌案上重重地一放,发出一声脆响:“简雪烟,你这是在炫耀?”
  宁瓷微怔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简雨烟的神情着实不耐,但她想着,从前两人的言辞语气跟现在没有什么差别,便又笑了笑,道:“怎么能是炫耀呢?三年多未见,你我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哎,燕湛为何原先都不跟我说你还活着的事儿呢?让我难过了这么些年。”
  “呵。”
  “雨烟,你跟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逃出那场虐杀的?”宁瓷关心地问:“我听严律说,咱们简家上下无一逃过那场惨案。有的不在府中的,也被那些个贼人……”
  “哦,我提前出府了。”简雨烟打断了宁瓷所言。
  自从乞巧节那天晚上,严律跟宁瓷说了所有的情况后,宁瓷总觉得,有些事儿说不通,不对劲。就比如简雨烟所言的这句“提前出府”。
  于是,宁瓷不解地问:“可是我听说,咱们简家亲戚,当时不在府中的,在其他地方住的那些族人,也被那些贼人给寻了杀掉,无一逃脱。你当时躲哪儿了?咱们可真的要好好感谢这个收留你的人。”
  “我当时在燕湛的宅子里。”简雨烟淡淡地道:“爹爹骂我,娘亲还要打我,我无处可去,无人可疼,就直接去找燕湛了。”
  宁瓷愣了愣:“他们做什么要骂你打你?”
  话是这般说的,可宁瓷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些灭门起因是简雨烟一事。也是直到这时,宁瓷的心和思绪,已经全然冷静且清晰了下来。
  谁曾想,简雨烟根本没有按着宁瓷的思路在走,这会子,她直接冷哼了一声,讥讽着道:“我从小到大,爹娘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还需要理由的么?在外头,我是堂堂简家千金,在府中,我过得那是个千金小姐的日子?呵。”
  宁瓷回忆起往事,并不记得爹娘曾打骂过她。只在她淘气且做了一些出格之事时,训斥过她几回。但人人都是从小儿成长到年少的,谁不曾被爹娘训斥过呢?
  宁瓷宽慰着道:“雨烟,也许你误会爹娘了。可能只是一些个训斥而已,我也被爹娘说过好几回呀!”
  “你在说什么啊?!”简雨烟不悦着道:“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爹娘的心头宝,他们眼里,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曾有过我分毫,你自然是不知道我被怎样区别对待的。”
  “是……有发生过什么吗?”宁瓷努力回想,也没有想到一星半点儿。
  “比如你养的那个雪宝儿,我讨厌极了那只死猫,可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怎么抗议爹娘都站在你这边儿。我直接告诉他们,若是让我发现雪宝儿跑到我屋子里来,我直接掐死它!结果,爹娘立即就开始数落我。凭什么?!”
  宁瓷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喜雪宝儿,所以平时都小心看护,它也不曾去过你的屋子啊!”
  “还有你买的那个糖小猪,我的糖小猪没你的好看,我想要你的,你不给。咱俩争执了好一会儿,你给我了,你记得这事儿吗?”
  “记得的。”宁瓷扯了扯嘴角,露出艰难的笑意:“我把糖小猪给你后,你直接丢在地上了。”
  “不过就是丢在地上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贱蹄子跑去告诉爹爹了,爹爹回府后就把我说了一通。凭什么?!”
  宁瓷耐心解释道:“你记得吗?那段时间爹娘总是说,外面闹饥荒,好多百姓吃不饱饭。你在那个节骨眼上浪费了一根糖小猪,爹爹自然是生气了。”
  “是!是!是!”简雨烟冷笑着又喝了一盏茶,方才讥讽道:“你向来都能理解爹娘,都为爹娘说话,爹娘自然是喜欢你了。反正呢,寻常有好的,他们都想着你。寻常出了什么不好的,他们马上就开始数落我。”
  “雨烟,过去的这些,就忘记罢。”宁瓷隔着茶壶,轻轻地握住简雨烟的手,真心地道:“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过往就不要去执念了,好吗?再说了,寻常有个什么好的,不都是你我各一份儿的吗?”
  简雨烟直接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道:“对啊,确实有什么都是你我各一份儿,可你仔细想想,府中上下有几个人是能瞧得上我的?大家都说我没你长得好看,没你个子高,没你温柔体贴,没你端庄贤淑,没你沉稳好学,更没你听话乖巧去学针术和药草!所有的人,上到咱们的长辈,下到府中的侍婢小厮,他们统统都在拿你我做比较!好似我活的,就是你的影子,我样样不如你,样样都要被你压一头,凭什么?!”
  “那是他们的言辞,跟你我之间并无干系的啊!”宁瓷着急地道:“可是,旁人也曾说过,我不如你能言善辩,我不如你可爱活泼,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好玩儿的,有趣的,你什么都知道。若非你,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有怎样有趣的天地。雨烟,这不是我压你一头,而是你我之间,各有长处而已。”
  “呵,你说得好听罢了。”简雨烟恨声道:“每次宫中设宴,上到皇上皇后太后,下到各位臣子,大家都喜欢听你弹古琴,跳独舞,没有一个人是能把眼光看向我的,除了燕湛,没有一个人!”
  宁瓷愣了愣,赶紧解释道:“雨烟,你忘记啦?原先大家也想看你的才艺,可你死活不去,每次都把我推上前。轮到你了,不论乐师怎样弹奏,你都不肯跳舞,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时间久了,大家才不让你跳的啊!”
  “你让我怎么跳?!”简雨烟忽而尖声吼道:“你都跳得那般完美了,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我还能怎么跳?!皇上更是曾说,你的古琴堪比御乐坊的乐师,在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弹?!”
  “宫中设宴,不过是图一个乐子,其他名门千金们,不也是各展才华的吗?有的琴艺根本不如你,还不是上去弹一下,也能获得一些个赞美的啊!设宴而已,又不是真的在比拼什么……”
  “因为其他千金们,家里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简雨烟轰然站起身来,冲着宁瓷尖叫道:“有的人,就算是有长姐,那也根本不是双生!凭什么?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却模样不如你?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大家都夸你好看?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宁瓷也站起身来,想要安抚简雨烟的情绪,怕伤着她腹中的胎儿,奈何简雨烟这会子情绪正上头,不带宁瓷开口说点儿什么,简雨烟恨得全身颤抖道:“从小到大,每次咱俩出现在太子身边,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你。每次咱们去面见皇上皇后和太后,他们开口询问的第一句,定然是你。就连学堂里的先生们,每次抽背古诗词,他们也定是先喊你,再叫我。每一次!每一次!没有一次是我在你先的!”
  “好了好了,雨烟,这些过往就当过去了好吗?”宁瓷走到她身边,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简雨烟直接甩开了,宁瓷只好宽声道:“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些个不愉快的过往就不提了,好吗?”
  谁曾想,这句话一说,简雨烟却直接落下泪来,她瞪着一双透红的,愤怒的双眼,对宁瓷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真的好恨你?”
  宁瓷一愣,她还真不知道。
  “我恨你跟我相似却又不相似的长相,我恨你总能沉下心来研习针术和药草,我恨你就像现在一样,一次次地在我和旁人有冲突的时候,在一旁做和事佬!我恨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还装作一脸无辜地冲我笑!”说到这儿,简雨烟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转而道:“其实简雪烟,你也恨极了我罢?”
  “我何曾恨过你?”宁瓷真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无处说起:“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做什么要去恨你?”
  “呵,你少装一副无辜的样子了!”简雨烟冷笑着道:“你真是跟几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般虚伪!”
  “雨烟,你一定要在我们重逢的第一天就说这些莫须有的吗?!”宁瓷终于厉声道了句。
  “呵,你若是不恨我,你做什么学了针术后,就天天拿那些个讨厌的金针来扎我?!你真当我忘记了?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娘亲说过,研习针术就要多加练习。我是在自己身上练习之后,才去对你施针的!而且我不是故意扎你的,我是想着,我每次都能吃糖糕和果子,你总是吃不上,好可怜,我就在自己身上练了之后,想要为你治一下这个病根的!”
  “哟,我的好姐姐还真是冰雪聪明,当年真是神童盖世哇!我那顽疾就连娘亲都只能缓和,不能根治,你才研学个几大天啊?就在我身上乱扎,想要给我根治了?!”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啊!根本不懂得这些,我当时只知道,自己在身上练习了,有把握了,才去给你扎的啊!”
  “所以,我被你扎得这里疼,那里疼的,爹娘却一个劲儿地夸奖你。我被你扎得疼到不行,哭得不行,他们却在数落我,嘲笑我!凭什么?!你还真以为你是好心吗?”
  “好,雨烟,对不起。今后我不论做什么,都征求你意见,你若说不愿,我就不会再做,好吗?”
  “今后?!”简雨烟“哈”地嘲讽了一声,旋即,却冷着脸,寒着声儿,道:“谁跟你谈今后啊?!简雪烟,我告诉你,我早就恨透你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严律竟然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他果然跟你很般配,多管闲事招人嫌!我若是知道,我直接一头撞死在宗人府里,我也不愿看你一眼!”
  宁瓷大震:“雨烟,我们三年多没见,中间又隔着家门被灭,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爹娘在九泉之下若是听到了,他们该有多寒心啊!”
  “呵,他们生前你在那顾全大局说好听的,他们死后,你还在这般假惺惺的说话啊?”
  宁瓷心头的一股子怒火缓缓点燃,她不想姐妹重逢变得这般难堪,可简雨烟的这番话,真真是让她气得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告诉你罢,简雪烟,”简雨烟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仅恨透了你,我就连爹娘都恨死了!我恨透了他们把你我生下来,我恨透了跟你双生,我恨透了曾经跟你竟然一起在娘亲的肚子里!对于那两个人,死了便是死了,反正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宁瓷只觉得全身的血脉被简雨烟的这些话给冰透,整个身子着实颤抖。她寒声道:“雨烟,我劝你留点儿口德。爹娘生养我们,恩情如山海,咱们今生没有机会报恩……”
  “要报恩的是你,要讲孝道的是你!跟我无关!”简雨烟冷笑着道:“全族上下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拿你我做比较。他们都在说你的好,都在数落着我的不是,这些源头是从哪里起的?还不是爹娘说出去的?!从小到大我事事被你压着,没有一次是能被他人看得起的,你自然不懂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压你一头啊!”宁瓷的心已经凉透了,可她还是辩解着道:“当初,皇上太后他们钦定太子妃,选的是你,不是我。你想啊,如果你在旁人眼里真的那么不好,他们为什么还要选你呢?太子妃的身份,自当是要在世间女子里,选择最好的那一个。”
  “瞧瞧,瞧瞧!我的好姐姐当年真的是端庄贤淑啊!明明燕玄从小到大喜欢的人是你,你也知道你自己一定是未来的太子妃。可那太子妃头衔落到我身上时,你竟然不难过,不心痛,竟然当初还在为我高兴!简雪烟,你还真是高尚啊!”
  “小时我不懂得男女情爱,虽然知道太子妃人选可能是我,但,如果不是我,我也没有什么难过和失望。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当燕玄是兄长,并非儿女情长,所以并非是我高尚。雨烟,你真的要误会我到这个地步吗?”
  “呵,简雪烟,实话告诉你罢,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那个太子妃头衔落我身上了吗?”
  “因为皇上太后他们南下住咱们府上的那段时日,你可爱,乖巧,讨人喜欢,逗他们笑,他们自然是选定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