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0节
  宁瓷剪了剪灯烛,抬眼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道了句:“子时过半了,太后娘娘,你今儿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去睡,等明儿见了格敏公主他们,你若是没有精神,那该如何是好?”
  “哀家不知今儿怎的,眼皮子虽重,但就是不想去睡。”太后抬眼问严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山?”
  “等会儿丑时初就要动身了。”
  “西山庄子里的统领你应是认得的,到时候你把咱们的计划都与他说了,剩下的,便是等。等皇帝什么时候判了湛儿,便要起兵。”太后努力思索着这件事的脉络,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今夜格敏他们就要到了,你就跟西山的统领说,湛儿问斩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恐怕,在这个之前,太后娘娘您还要跟格敏公主他们商议一下。”
  “嗯,自然是要商议的。不过,到时候哀家思路不清晰,就由你在旁边为哀家说罢。”
  “是。”
  “好了。”太后就连坐着都开始晃晃悠悠了起来:“宁瓷,达春,扶哀家回寝殿歇着。”
  宁瓷应了一声,便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谁知,太后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宁瓷,你这几日好生蹊跷。”
  宁瓷心头一凛:“太后娘娘,你在取笑我吗?”
  “哼!你别以为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佳,就听不出你那小心思!”太后直接握住她的手心,问道:“你是不是对哀家有意见了?”
  “没有啊!”宁瓷吓得小脸儿一慌,就连一旁的严律都怔愣了半分。
  “那你为何只喊我‘太后娘娘’,不再喊我‘老祖宗’了?!”太后质问道。
  宁瓷一听,旋即便笑了:“格敏公主他们马上就要来幽州了,若是在旁边一听,发现我喊你‘老祖宗’,而非‘太后娘娘’,到时候,她问我个不尊重你的罪名,该当如何?再说了,我这几日也想了,太后娘娘你又不老,咱们干嘛要喊你‘老祖宗’呢?”
  几句话,再度哄得太后开心不已:“就你小嘴巴会说!待得什么时候让严律收了你,好好让他管管你的嘴!”
  宁瓷和严律对望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是!”
  太后一边被他们搀扶着,一边向着殿外走去:“哟,怎么两人出去了一回,态度都不一样了?”
  宁瓷笑了笑,没有回应。
  “看来,这桩喜事算是成了。”太后满意地道:“哀家可是你俩的大媒人呢!你俩莫急,等格敏他们来了后,咱们江山一切平定了,哀家亲自为你俩赐婚。毕竟,你俩是哀家的左右手,咱们大金的未来,你俩一个对内,一个对外,也是功不可没的。”
  “严大人倒是对太后娘娘你忠心不二,马首是瞻。我并没有做什么……”
  “哟,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为你家驸马爷说好话啦?”太后的眼睛笑眯眯的,她一边吸着夜空中的清凉气息,一边叹道:“你寻常为哀家调理身子,为哀家的身子想各种法子,哀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宁瓷,你虽跟哀家不曾有半分血缘,可这三年多的相处,哀家却是真真切切地把你当乖孙儿对待呢!”
  “我也是啊!”宁瓷咬牙违心说了句:“我在这世上没亲人了,你就是我的亲奶奶呢!”
  太后满意地笑了:“所以,你对哀家不要有任何小心思,小情绪,知道吗?”
  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宁瓷不曾有,也不敢有。”
  “但凡有任何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都要跟哀家说,知道吗?”太后又叮嘱了一句。
  却在此间,宁瓷话锋一转,幽幽地道了句:“你说有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宁瓷还真有一桩。”
  “什么?”太后站定了脚步,一瞬不瞬地,慈祥又和蔼地看着她。
  “前段时日,你跟严大人闲聊的时候,我听你俩说起过,关于我爹爹身后名卷轴一事,你当时说,是在父皇那儿的。”
  “不错。”
  “可父皇却说,是在你这里。”宁瓷的双眸冷冷地盯着太后,平静地道:“宁瓷在宫中闲来无事,就想看看跟爹爹有关的物什。”
  “正本确实是在哀家这里,但是皇帝那边儿是有副本的。”太后抬起脚步,继续向着寝殿走去:“你可以跟皇帝借副本来瞧瞧啊!”
  “最近父皇事务繁忙,我也不便打扰他。太后娘娘,你把正本拿来给我看看呗!”
  “可以是可以。”太后深思了一会儿,闭了闭眉眼,方才乏力至极地又道:“前两年,西山已经开始秘练,哀家将所有重要物什全部都让湛儿存放到西山庄子里去了。你爹的卷轴正本,便是也跟着放过去了。”
  宁瓷心头一冷,虽是恨极,可口中却还是软了软,纤脚一跺,故作娇嗔地道:“太后娘娘,你跟父皇一样,都在左右看我出丑呢!一个人跟我说在这里,另一个人跟我说在那里,就看我为了那股子好奇心,就跟个陀螺似的,到处打转,也转不出个明白来。”
  太后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等会儿严律不是要去西山吗?让他顺便拿回来便是。达春,你给严律拿个飞镖来作为证物,否则他们不会给。”
  达春应了一声,便在袖袋里摸出一枚金雕飞镖,和三五枚金桃子,递给严律,并叮嘱道:“这些都是跟太后娘娘有关的证物,缺一不可。包括这几枚金桃子,金桃子在哪里,便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在哪里。”
  宁瓷轰然大震。
  她猛然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她始终想不明白那喜桌上的三五枚金桃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原先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大婚前夜,从太后手中拿来的金桃子被严律偷了去。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想来!
  那是前世的太后直接给严律的!
  那是太后想借严律的手,直接暗杀了自己!
  ……
  宁瓷的心头惊疑不已,却在严律接了证物,跟太后说先行告退之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宁瓷,不去送送你家的严大人?”太后揶揄着她。
  却在此间,姚洲从宫门外走了进来,迎着他们踏步而行。
  严律余光一扫,却对太后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该歇着了,微臣等会儿出宫就要直接前往西山,就不用公主殿下相送了。”
  说到这儿,他却是定定地看了宁瓷一眼。
  宁瓷立即心领神会,此时她也看到了渐行渐近的姚洲。她深知,这只太后手中真正的野狗这会儿前来,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于是,她附和着道:“我确实困了,太后娘娘,宁瓷这会儿只想回去歇着。若非宫规礼仪守着,这会子,宁瓷真想打呵欠呢!”
  太后笑眯眯地看了这两人一眼,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去罢。姚洲,这都快丑时了,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姚洲看也不看宁瓷和严律一眼,直接道了句:“太后娘娘,借一步说话。”
  “哀家也乏了。”太后转身便往寝殿走。
  “那属下就护送太后娘娘回寝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纵然太后思绪混乱,也是明白了几许。
  更何况,是宁瓷和严律。
  他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姚洲是个惯常谨慎的,他跟达春一边一个,一路搀扶着太后回寝殿,却是不发一言。
  直到进了寝殿后,大门一关,姚洲直接俯身下跪,道了句:“属下总觉得,前两日,自宁瓷公主和严律一起出宫后,回来就不大对劲了。严大人到底如何,属下还要观察。倒是宁瓷公主……希望太后娘娘最近不要喝她给你的汤药!”
  “宁瓷应该没那个胆儿。”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乏力地道。
  “属下总觉得不对劲。自打今儿清明之后,她端给你的汤药倒是喝了不少,怎么眼见着,你的身子骨却是越发疲乏?”
  “实不相瞒,”太后闭了闭眉眼,道了句,“哀家前段时日小产过一回,身子没那么利索,也是自然的。”
  这个姚洲倒是真不知。
  他跪拜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但愿是属下想多了。不过,格敏公主他们前来,应该会带上咱们大金的巫医,届时,让巫医瞧瞧宁瓷给你的汤药是否有动过手脚,如何?”
  “那是自然。”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哀家还想让咱们的巫医给哀家把把脉,左右就是明天的事儿了。所以你不必担忧。若是到时候,真发现是宁瓷在哀家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你直接原地处死了便是。”
  “是。”
  “格敏他们今儿晚上就要来了,届时,你直接潜入他们军营,跟他们商议起兵一事。待得严律把西山那边的兵马全部调动完毕后,只待湛儿问斩那日,便可起兵了。这段时间一直让你准备来着,你准备好了没?”
  “属下早已准备完毕。”姚洲如实道:“禁军里的所有人早已归属太后娘娘,可在当天控制死皇宫上下的所有成员,尤其是……皇帝。不过,严律他真的可靠吗?”
  “是否可靠,丑时他前往西山一探,咱们便可知虚实。”太后歪向床榻,让达春为她捏腰疏骨:“哀家到现在这会子,并未完全信任严律。只要西山一事,他可调动兵马,他可来去出入自如,哀家,便会真正不再疑他。西山一试,便可知他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了。”
  “可是,太后娘娘你已经把咱们的底儿都交给严律了,若他尚不是咱们的人……”
  “哀家何曾把底儿都透给他了?”太后眉眼一翻,哼了声:“他只知咱们金人兵马五十万,但他根本不知,这五十万大军,是分两批而来,一为东北方向护送赈灾粮,二为西南方向作为精兵偷袭。哼,这次幽州一战,咱们金人,是赢定了。”
  第118章
  这会子刚过卯时,严律骑着一匹快马,孤身前往城郊西山。
  今儿这一趟初探西山庄子,断然不能轻举妄动。他自然知晓在他的身后,恐怕会有很多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有太后的其他亲信,有姚洲手下的禁军,自然还有太子燕玄的那帮死卫们。
  这几日,为了前往西山庄子一事,皇上召集口风紧的一些个大臣,以及守城的将领们紧急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大多数人赞同以守为攻,唯有一两个臣子建议太子先迎娶格敏公主为先,来安抚金人大军。
  由于严律是这件大事的核心关键,这样的议事他自然都在。每当有臣子提议太子与格敏公主大婚一事,燕玄总是静默不语,而是用一双冷冽如冰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律。
  严律知晓,这件事若是无法妥善解决,恐怕,燕玄不仅不会放过自己,目前身处慈宁宫的宁瓷,也绝不会安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今儿自己在西山行差踏错死在里头,恐怕,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便是燕玄了。
  哪怕,自己若是死了,燕玄接下来面临国破的危机,他也会称上一句“快哉”的。
  不过,各位大臣和将军们,曾对皇上提议,这次严律独自上西山,最好要有其他兵将们在四处守着,若是那西山庄子入口一开,不如就来个直接猛攻,打那三万八千个叛军于西山内里,一个瓮中捉鳖,一个猝不及防。
  这样的提议,被严律直接否决了。
  首先,西山内里是个什么情况,暂且不知,这个时候若是轻举妄动,没有丝毫战策应对,直接盲打,恐怕,损失惨重的会是大虞兵将。
  城内大虞兵将不足万人,外部救援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回城,这个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
  其次,这是严律深入金人,建立他对太后最大信任的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最先发作的,会是皇宫内外的那帮禁军们。
  毕竟,禁军的兵权,尚在太后那边,没有回归皇帝手中。
  所以,在严律的身后,由其他官兵守护一事,就连皇上,都否决了。
  ……
  此时此刻,严律孤身一人前往西山,他一边在脑海里推演着进入西山后的各种情况,一边快马已经冲出城门,踏上西山小径。
  由于这会子是夏末,晨间天空也是亮得早,这会子是寅时和卯时的交界处,山路清晰,晨露沾衣。严律便是在此间,沿着寻常富家子弟们上山狩猎的路径,一路驰骋,到达山顶。
  山顶的那一座凉亭此时并未有丝毫的动静。严律将马拴在凉亭旁的石柱子上,正在四周来回勘察地形,却在此时,凉亭里的石桌子发出一声“咔咔咔”的声响。
  过不多时,石桌子那儿出现一个三尺来长的方形入口,尚未见有人,便听见那入口下,传来隐隐约约,好似极远,又仿若在脚下的人声喧哗。
  首先出来的,是五个壮汉模样的男子,严律本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却在此间,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着这些人,用大金的语言,直接说了句:“阿普开、呵瑟、额木可、阿姆巴、爱新古润(天佑大金)。”
  这五个壮汉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穿的是汉人装扮,模样也不似金人长相,开口说的话,个个都是大虞官话:“你是什么人?!”
  “我是太后娘娘的人,有紧急要事想见你们统领。”说罢,严律正从袖袋里摸出证物,谁曾想,这些人警惕地上下扫视着严律,为首的那个和另外四个互相看了一眼后,不过一息之间,他们几人瞬间虎扑上前,将严律一个摁押反剪,捆绑了起来。
  “竟然敢说自己是太后娘娘的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为首的那个喝道。
  “原地处死,还是交给统领?”其中一人问道。